民國年間，漢水邊有一個村子叫懷東村。日本人來了，上了刺的三八大蓋往地下一戳，說：八格，改了，叫懷日村。不知道為甚要改，日本人有槍，沒人敢問。
懷日村什麼都沒有，就有一條路，將懷日村分成了兩半。日本人在公路邊修了一個炮樓子，正戳在了村中間。在半夜裏，懶貓放出了一個響屁，炮樓子上也聽得清清楚楚。
炮樓子修得老高，遭狗趕急了的雞也飛不上去。炮樓子全是用洋灰灌的，梆梆硬。牛蹄子粗的鐵錘砸上去，也就隻留一個白印。炮樓子上，不定什麼時候，從四周的窟窿眼裏伸出了黑乎乎的歪把子機槍，噠噠噠噠，震得日頭賊抖。炮樓子上站個小鬼子拿了望遠鏡，賊兮兮地四下看。鄉下人沒見過這個，不知是甚麼玩意兒，遠遠地看見賊眼瞅過來，頭皮發麻。說：驢日的小鬼子搞甚呢？一日，炮樓子上的小鬼子忽然捧著望遠鏡哇哇大叫起來，於是忽啦啦便上去一幫小鬼子，搶著望遠鏡往下看。村人不懂，仰頭望望，又回頭看看，原來小鬼看見劉二媳婦在茅房拉屎。村人吼了，劉二媳婦哇一聲紮進屋裏。此後，村裏的女人白天再不敢上茅房了。
男人們罵道：哪天掀了你個驢日的炮樓子。
炮樓子上的小鬼子隻有一個班，護不過路來，就抓了七八個中國人來幫他們護路。七八個人裏頭過去有偷的，有搶的，有嫖的，有賭的，找不出個領頭的。日本人看了一遭，對秧子說：你，隊長的幹活。秧子腿一哆嗦，褲襠差點精濕，哭喪了臉說：太君，我要回去問問我媽。日本人想想，揮揮手說：快去快回。你的不回，殺了他們。秧子拔腿就跑。他沒媽，問個屁。他想溜。他怕給日本人做事，被中國人打死，。他發急跑，摔了一跤，爬起來，麵前站了一個人。原來是村裏看病的丁先生。丁先生說：你驢的秧子，快回去作隊長，再跑我扇你。秧子誰都不怕，獨怕丁先生。他好吃懶做，沒有誰家的雞他不偷，沒有誰家的拳頭他不挨，揍趴了，沒人理他，伏天他那傷口興許還能見到小白蟲。丁先生拿了藥給他醫傷，他偷天下人，唯獨不偷丁先生，丁先生的話他不敢不聽。丁先生說：你驢日的當了隊長，小鬼子有麼事，跟村裏人說一聲。昧了良心，割你的頭。
秧子想想，回去做了隊長。護路隊八個人，八杆槍，又護路，又維護村裏的治安。小鬼子賊精，村裏老實了才沒人敢去挖路。秧子人單薄，一杆大槍跨上肩，肩便走了形，鬼子班長田中笑了，說：你的不行，中國人的統統不行。秧子哈一下腰，心裏卻罵：……媽，你說中國人不行，老子總有一天“叭勾”了你。臉上還是笑，還是拿出神氣，朝他的部下翻翻眼皮，踢一腳，說：站好站好，給皇軍做事，沒樣子不行。誰偷懶，死了死了的幹活。田中高興了，拍拍秧子，說：你的良民的大大地。秧子不站崗，每日隻帶了一個隨從給小鬼子辦生活。原先小鬼子吃的用的全是大卡車從城裏一車一車往這裏拉，隔幾日呼隆來一趟，隔幾日呼隆來一趟。卡車一到，小鬼子過節一樣地哇哇怪叫，淨從車上往下搬罐頭、餅幹好吃的，那亮晃晃的東西，村裏人幾輩子沒見過。吃的東西搬完了，小鬼子便呼啦一下擠到車頭跟前。這時候，車門打開，下來一個身穿和服，腳踏木屐，白乎乎的日本女人。
這女人叫“……”，是大日本皇軍為了慰勞他的士兵，專門從日本弄來的。說他的士兵整天在槍炮堆裏，易上火。這“……”屬陰性寒，專為清熱泄火而來。小鬼子迎娘娘一樣把日本女人迎了進去，炮樓子裏便開了鍋一樣冒起泡來。日本皇軍並不是對每個炮樓子都這樣優待。隻因這條公路通武漢，是他們的命根子，偏懷日村的村民肚皮特大，餓極了連公路上的白土也吃。為了讓那幫小鬼子安心在那裏護路，才特地讓這個女人來慰勞一下。每逢日本女人要來的日子，小鬼子便在炮樓上伸長了脖子張望，看見了便叫，便笑。後來慢慢地也不叫了，也不笑了，那日本女人也不來了。說是戰爭吃緊，日本女人被送走了。於是小鬼子們又拿了望遠鏡看女人上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