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暮春
正是梨白桃紅時節,落英繽紛。
“明日,你瞧,梨花又開了呢,好像回雁峰的雪,好美,那夜的煙花都不及它一分。”說話的是一名女子,年紀不過三旬,淡粉的衣衫,俏生生立在樹下,恍似當年。她的話應當是說給身旁的白衣男子的,隻是,男子似乎無動於衷,眼神漂離著,似隨了那梨花片片飛去。
良久,才聽見男子淡淡應了一聲,那女子眼中一暗,道:“你冷了罷,我去取了毯子來。”
“燕兒,你不要走。”白衫男子忽的拽住女子的手來,“有人說,這梨花像雪,你信麼?”
“明日,你記得我拉?”那女子麵上一喜,緊緊握住男子雙手,眼睛潤濕了。
男子似是受了驚,訝異道:“他們,他們不是叫你燕兒麼?”
燕兒轉過身去,手背輕輕揚起,片刻間又回過身來:“明日,是的,是燕兒。”
男子輕笑,淡淡的幾乎要溶進三春暖陽裏去,“老來多健忘,惟不忘相思,倘使心在,便有不忘的一天。”
“明日……”梨樹下,兩個身子緊緊擁住,風乍起,飄落梨花似雪,淡淡地落在身上。
……
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
塞北苦寒,二月已過,卻仍不見春意。經冬的積雪化了,卻更顯得淒冷,偶爾透出層層枯草莖子,被北風吹了,噶喇喇的抖著。草原上白一塊,黑一塊露出土地來,卻似癩痢般,十分難看。
一個中年男子緩緩行著,荒蕪的草原上,顯得有些很寂寞。嗒嗒嗒嗒一隊騎兵走過,馬蹄濺起的雪沫子,帶著黑泥,卻有不少落在那男子身上。男子讓了讓,卻覺得一直鞭子猛地撲麵掃過,夾著勁風,竟呼呼作響。那人也不回頭,略一揚手,長鞭在握,幾乎將那持鞭之人扯了下來。
持鞭人顯然吃了一驚,罵道:“媽的,擋了大爺的路,還耍潑。”
那男子抬起頭來,一股凜然之氣倒叫那持鞭長官激靈一下,好一張英氣的臉。那男子看看馬隊,見不過二十餘人,後麵還跟了囚車,料是什麼押解囚犯的,也不理會,輕蔑一笑,將那長鞭一鬆,徑自走開。
行不幾步,卻聽馬蹄聲急促,後麵有人道:“壯士請留步。”
說話間那人已道眼前,卻是一位中年將軍,那人下馬拱手道“請問閣下,四方城還有多遠?”
那男子並不回頭,冷冷道:“四方城的事,我不知道。”
“司馬大哥?”中年將軍忽道:“司馬大哥,你不認得我了,我是石守信阿。”
“石將軍認錯人了。”男子冷冷回道,倒教那將軍好生下不來台,“那麼請問閣下高姓大名?”
“我無名無姓。”男子說著,複又行了。
“司馬大哥——”石守信,喊得一聲,卻又停住了,揮手道:“殿下請啟程。”
李煜望著中年男子遠去的背影,心裏不禁慨然,他便是父親常提起的禦前四虎之一的司馬逸將軍的後人麼?今日得見,竟是名不虛傳,我大唐若是有了他,也不至如此,可惜,李煜低頭看了自己身上枷鎖,那囚車一晃,複又嘎嘎前行,眼見那中年男子的身影漸漸離得遠了。
風又起,卷著雪沫子,加了沙粒,漸漸迷了眼,隻那一串足跡,凸顯在紮白草地上直延伸到目力盡處。
卻是,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