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霄掌心的微光指引著我繼續探尋著,黑暗漸漸散去,熟悉的孔家大院裏,初春零落的紅梅散落一地,看著那憔悴的青色身影,我知道他正苦苦地乞求著心愛之人能夠活下來。
這該是全部了吧。我想著正欲轉身離開,重霄的手掌卻緊了緊,黑暗襲來,我聽到一個聲音響起:“我願用我的全部,換他的快樂。”
重霄的手鬆開,我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思索著剛才那個奇怪的聲音,說它奇怪,是因為這音色不屬於任何一個人,或者說,它根本沒有音色,隻是一個……意識而已。但是卻這麼熟悉,仿佛我早已聽過無數次,我有些茫然的望向重霄。
重霄眯起眼,又習慣性的托起我的下巴,笑道:“虧你還是棵樹,可惜應了‘榎樹’的名了。”
“榎樹”怎麼了?我隱隱覺得這話有些奇怪,但還是思索起剛才的聲音來。過去的場景一幕幕在我腦海閃現,最終定格在了凋零的朵朵紅梅上。我忽然間明白了什麼,怔怔地說道:“我隻道她身上沒有妖氣……”
“卻未想到她並未成妖,而是轉魂在了一個死人身上?”重霄笑著問道。
我呆呆地點點頭。
轉魂,是個極難也極少見的法術。完成後也沒什麼實際意義——原本的魂魄早已散去,即便法術成功,也再不是原來那人了。完好的肉體雖易得,完整的靈魂卻不易求。進行這樣法術的最好的材料便是修成人形之前的妖的魂魄。這法術成功的可能性極小,耗費卻極大,且必然會使魂魄忘記之前的一切。而妖也是絕對不會稀罕人類的短暫壽命的,根本不可能有誰去做這等不劃算的事情。因此這麼多年來,我未曾見過這樣的事情,也從沒想過它可能發生。
明白了這一點,沁婉身上的一切卻又變得那樣自然——我輕閉上眼,回憶著那一幕幕夢境……
高高院牆上,羞澀地探出枝椏注視著青衫少年無數次策馬經過熟悉的紅箋橋。
還有那淡淡晨雪中,看著心上人細細描畫著著他人的身影,卻什麼都說不出口——這一次我終於明白了那徹骨的哀傷來自何處。
而在她化作他人的前夜,零落滿地的茜紅,他又可曾留意?
自十二年前的那一夜起,沁婉便不在了,守護著霧見的記憶也不再了,留下的,隻有對他不知源自何處的癡情。
想到這裏,我鼻子猛地一酸,眼淚正要落下來,身子卻被重霄攬了過去了。
“怎麼?在我身邊這麼不開心麼?”重霄笑著,柔柔地道。
“沒有啊,我隻是……”我微嘟著嘴,望向病榻上的沁婉,不知何時,她已從夢魘中醒來,甜美安詳地沉睡著。我不禁想,這會是和昭辰重逢的最後的夢?還是和霧見相知的最初的夢?不論如何,真希望她沉浸在這樣的夢中不再醒來。
“現想來,那四個人的願望,不是都盡數實現了嗎?”我望向重霄,他隻是笑,我於是又自言自語起來,“隻是不知他們發覺了沒有……而他們現在的願望其實也已經……”
是的,他們的願望都已經實現了,隻是在等一個回答。
“不過這和我是榎樹有什麼關係?榎樹……榎……”
假……假樹…………我不禁漲紅了臉,有些憤憤地望著他。
“才發現嗎?”重霄的表情漫不經心的,並沒有看我,“還是和當年一樣木頭嘛。”說罷又將我一把抱起,走向門外,“好了,該是給他們還願的時候了。”他的聲音又變回清淡的。
一片低矮的雲朵上,我倚坐在重霄身旁。許是這朵雲的緣故,明明是晴朗的夏日,卻感到涼風徐徐,絲毫不覺得炎熱。
下麵是孔家大院,蒼翠的梅樹下,他摟著他深愛的女人,緊緊地,仿佛這一生都不願再分離。
她和我說過,她並不清楚自己的願望。現想來,也許和霧見一樣,隻是想知道對方依然思念著自己?又或許是當初的這份癡心本身,不甘心被這麼永遠埋葬?又或許是,想知道心上人真正愛著的是自己而不是別人的幻影?
我現在仍不知道,但是看著她幸福的淚水,我知道,不論那個願望是什麼,都已經好好的實現了。
就這麼想著,雲不知何時又飄向了斐城另一端的謙王府,波光粼粼的荷塘中,盛開著他們一起植下的大片蓮花。塘中央的荷影綽綽間,我看到了那嬌小的淺桃色身影,臉上綻放著甜美的微笑,宛若十二年前,她離去前最後的麵容。
我聽見她輕聲地對著岸邊的身影說:“你看,當年我們一起種的這些蓮花。那時候說好的,‘蓮花記年華’。這十二年裏,我就在你身邊,它們也仍舊記著的,不管你走到哪,我也仍舊惦記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