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婉斜靠在被層層羽氈包裹的玉枕上,幽然地望著窗外。月光皎皎鋪灑進來,似為屋內重疊帳幕上的菡萏繡紋蒙上了層淡淡的煙霧。偶有清風奏響自床頂垂下的銀鈴,又撩動紗帳上若隱若現的金絲,恍如荷塘中隨歌起舞的粼粼波光。
華美的宮簾和清脆的鈴音帶著悠遠的記憶如潮水般向我湧來,恍然間將我帶回了那段闊別已久的歲月——一樣的串串銀鈴,隻是多了薑國皇室獨有的龍紋;一樣的金絲紗帳,隻是多了那燭燈下悠然夜讀的頎長身影。縱五百年緩逝,千萬人於這記憶的長河中來了又去,那景象卻似是銘刻下的一般,仍鮮活得無需掀開宮簾,便能看見那燈影下低垂的精致眉睫;不必驚擾,也能聽見他輕笑著合書,低聲喚我的名……
“咳……咳咳”沁婉劇烈的咳嗽聲伴著一陣鑽心地疼痛,猛地將我拉回現實——自然,這裏並不是硯榎殿,亦不會再有他。
雖已至初夏時節,晚風仍不免透著絲絲涼意。沁婉眉頭緊皺,一手下意識地將似乎不太合時宜的厚厚絲被拉緊了些,一手捂著嘴,仍無法抑製的咳著。
不一會兒,窗外便響起了輕柔卻急促的腳步聲。
“夫人怎又把窗打開了?”滿臉焦容的侍婢推門問道,“又咳成這樣,讓我們怎麼和世子交待啊!”話音未落,便已坐在床沿為沁婉輕輕地拍起背來。
和沁婉一樣,她並未看到我——此時此刻,我隻是附在沁婉身上的一縷魂魄罷了。
“沒甚大不了的。”沁婉無力地擺擺手。“看你,這麼急做什麼,衣服都沒披好,仔細著了……咳咳……涼……”
“還說沒事!先別說話了。”侍婢一麵扶著沁婉,一麵伸手欲拿起案上的茶壺,卻不由地嘖了一聲,轉而對跟在身旁的小丫頭說道:“快,去廚房那幫夫人打壺熱水來。”小丫頭慌忙點頭,奔房外去了。
侍婢扶沁婉坐了起來,一麵嫻熟地拍著背一麵焦急地看著她。這個十九歲的侍婢名叫詩鶯,一直是這個房裏的大丫鬟,自她夫人進府算起,現已是第七個年頭了。
沁婉又斷斷續續地咳了好久,最後就著熱水服下了幾顆藥丸,身子才漸消停了下來。
“你先回房去吧,我留在這兒陪夫人說會話,就來。”詩鶯一麵拿絲帕仔細的擦拭著沁婉的嘴角和剛才咳嗽時嗆出的眼淚,一麵吩咐道。滿麵倦容的小丫頭應了一聲,退下了。
我望了眼替下的絲帕,殷紅的痕跡依稀可辨。不由地歎惜:她這具身軀,怕是無法久留於世了。
詩鶯望了望沁婉胸前的玉珠吊墜說道:“今日帝君廟前那個白衣道姑給夫人這玉珠的時候不是說了嗎?說是能實現夫人的願望的。所以這病定是能好起來的。”說著將珠墜塞進沁婉的襟內,又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以後還是貼身戴著吧,靈驗得快些也說不定。”
沁婉苦笑。
“要不還是明日我去央央世子,讓他來陪著您住吧?”詩鶯小心翼翼地望著沁婉。半晌,見她沒要回答的意思,又懇求道,“那至少讓奴婢搬過來,也好有個照應。”
“……還是一個人習慣些。”沁婉幽幽地道。
接著便是綿延的沉默
良久,詩鶯輕歎了口氣起身,服侍沁婉躺下。小心地關上窗門後,便回鄰屋去了。
屋內暗靜下來,隻剩窗紗上斑駁的竹影。
各色場景在我眼前變幻著,春夏秋冬黑夜清晨迥異的色彩飛速地閃過,不作片刻停留,晃著我的眼生疼生疼的。
下意識地望向天空,卻發現一片雲朵靜靜地凝在那處,似是這紛亂世間唯一不變之物。我盯住它,仿若不用視線將自己與它聯接便會永遠迷失在時光的洪流中……
視線穿過重重雲霧,我看到了那立在層層樓閣上的月白色身影。
雖不是記憶中的墨色,但我知道,那就是他。
“重霄!”
我竭力地喊著他的名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隻是靜靜的立在那,凝視著不知名的遠方,依舊變幻流轉著的世界似乎並未打擾到他一絲一毫。
是了,這是在夢裏。
隻有在夢裏,我才能見到他。
意識到這點之後,我的心開始平靜下來。深呼一口氣,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我看到了遠處似繁星點點的燈火,它們一盞盞向我飛來,喧鬧的鑼鼓聲和談笑聲漸漸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