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1 / 2)

尚書令宣霽身居高位,先皇重臣,曾授以要機,囑以重托,然不思身報皇恩,枉負鼇岱之重,矯詔逆行,結黨營私。朕心甚痛,今著刑部嚴審,念其乃先皇親授顧命大臣,舊日亦屢建其功,如今老邁,特此恩詔,刑不上身!欽此!

一卷聖旨,宣霽入獄。

朝局即刻掀起驚瀾,一幹老臣重臣紛紛想替宣霽求情,然因那句矯詔牽涉到了當今皇上的生母,這其間尷尬便深了幾分,言語間也遲疑了幾分。

這一遲疑,薑氏被尊太後一事便定了下來,緊接著,皇長子崇範的婚事也說定了。

君王對如此安排顯然很滿意,讓他殺宣霽,畢竟會牽起太大的浪頭,能如此自然最好。可也因這份滿意,讓他對眼前這人越發地忌憚起來。

“母後說了,要朕給你一塊可出入任何地方的金牌,朕會給你!”君王緊緊盯著坐於下位的人,藉著這一問,他也細細審視著她。

為什麼她的眉眼總是如此渺遠?這裏麵的沉澱讓他熟悉。曾幾何時,他在南書房的窗格子上偷看父皇時也見過。

一想到這,他又複惱怒,瞪了她的平淡一眼。

“謝皇上恩典。”

平靜的語氣,仿佛從遠山遠水間飄過來。這讓君王的怒意又添了幾分。她總是有著這種讓自己極不自在的感覺,就像自己隻是個淘氣的孩子,站在她麵前手足無措。而她,隻是淡淡地看你一眼,然後不語。

這讓他有些狼狽,既而惱羞成怒,而愈怒,他就覺得愈狼狽,如此周而複始,讓他根本就不想再見到她。然而又是一種說不清的感覺,他想盯著她,就好像有她這麼站在身邊,他的所作所為就多了一分篤定。

“嗯,母後顧念舊情,但這腰牌也不是哪處都去得。”君王忽然一笑,像是抓住了什麼要害,“有一個地方你不能去!”

有一個地方你不能去……平瀾的心就這麼一落,眼神晃了晃,眉目間的淡渺便更深更遠。原來,不管多久,她仍是無法走到他身邊!

“皇陵!先皇的陵墓,你平瀾永遠都去不得!”君王的聲音頓時冷厲起來,逼出的不知是對於她的惱怒,還是對於舊事的憤恨,亦還是多年的不甘。

閉了閉眼,她輕輕落跪於地,“平瀾領旨。”

“你……”君王一怔,被她的平靜所觸動,一句問不由脫口而出,“你……為什麼不讓父皇找到你?”這麼多年,寧可苦苦守於千裏萬裏之外,到如今,卻反而回到身邊。他不明白,當年的事,他隻是隱隱聽說,然而,他不明白。他不明白父皇眉宇間的鬱結,也不明白她眉宇間的淡渺。究竟是什麼,居然能舍棄了一輩子,卻又堅持了一輩子?

仿似從來沒聽過這般的問話,平瀾微微一震。為什麼不讓他找到她?為什麼呢?以前,她從未想過……“皇上,草民也不清楚。”

話意這般輕淡,然而因著她目中的那片瀲起的彀紋,君王卻並未動怒,隻是深深地看著,一聲歎息不明所以地出口。他揮了揮手,隨手又從案上拿塊金牌,“拿著它,你可以到皇陵!”話出口,他像是怕她追問什麼,不合禮儀地扔在她懷裏,然後迅速起身往殿外走,“母後還有事要吩咐你,你這就過去吧!”

平瀾怔怔地看著手中的金牌,隻覺得沉甸甸的,幾乎讓人拿不動。

修月在亭間坐下,看著平瀾一派寂然之色,心不知怎地縮了一下,“好歹……喝了喜酒再走吧。”

平瀾微笑,眼中也因這笑浮動點點微光,“我素不喜這種熱鬧。”

修月的眸光有些澀了,想開口,卻終究開不了口。良久的靜默,她揀著話問,“你打算去哪兒?”然而話一出口,她卻想到,這一句,她不該問。

不該她問,然而平瀾竟也答了,“我想去淩州……永陵。”

那個肇始的淩州府院,那個月夜下的禁區,那座明淨的水紋湖,那間她立過重誓的竹榭,那兒的柳,那兒的月,那兒的風,那兒的始終!

手中一顫,修月望著她良久,終於隻是笑了笑,喝茶,作別!

皇陵新建,鑿空的山腹裝點出不遜於身前盛世的碧光琉璃。冀陵,便這麼聳峙在山前,巍峨而莊雄,殿宇一進又一進,入到主室,護在駕外的正是一具馬俑。

平瀾淺淺一笑,撫過那馬身,以及背上雕鐫的兩上字“黑魁”。石室緊閉,厚重的石門完全擋住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