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似乎用盡了他剩餘的力量,帶血的小手很舍不得地從母親的手臂上滑落下去。馬車跌落的時候,他受了很重的傷,如今已經沒有力量再拉著母親。他垂掛在半空,嘴裏的呢喃也隨著風雪消失了。
那母親咬著牙想要把兩個孩子都拉上來。
楚子晏俯身在懸崖邊,想要拉住那母親,但撈不起來。
嘶啦幾聲
棉布在撕裂。
趙明月大喊:“被布條要斷了,快,快上來!”
那看起來柔韌如同野草般的母親,忽而發出悲鳴哭喊:“家睦,家和,我的孩子啊——”
淒涼的叫喊在深淵裏回蕩。
耳邊布條撕裂的聲音如同在撕裂那母親的心髒。
大兒子著急地喊著:“娘,你放開我,那塊布承受不住我們三個人的重量,我比較重,弟弟輕,你放開我吧!”
怎麼放開啊?
都是她身上的肉,她的血脈,她的命!
隻是左手拉著的小兒子已經沒有了動靜,被風雪吹著還在半空微微晃動著,這調皮的小家夥再也沒有用他明亮聰明的眼睛看著她。
鬆手的刹那。
感覺山風如刀子割破她的心髒,空蕩的左手刺疼,可她隻能用著殘忍的左手也抓起了大兒子的手臂。在布條快要斷裂的前一刻,母子二人被拉上了懸崖。
黎明過去,天似乎是瞬間亮了。
巨嬰被降服。震天動地的哭聲消散。結界碎裂。白骨見了天光灰飛煙滅。
倪往都覺得,這結尾有些倉促地,她還以為這巨嬰會再垂死掙紮一段時間,沒想居然就這麼在縛茫的照耀下,縮成了一個枯萎的嬰兒。
銀川驛館的老板娘看到此景,嘶聲裂肺地哭嚎:“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撲過來抱起如同枯枝一樣的孩子,那孩子承受不住一點力量,在她手心裏化成了灰燼,風雪一吹,從她指尖飛散。
傅若水說:“你的孩子早就已經死了!之前的肉身不過是邪祟支撐起來的!”
“不會的……”母親把沾染著一絲灰燼的手貼到自己的臉頰,她仿佛還能感受到孩子軟乎乎的手貼著自己,“他說,隻要有足夠的人給他吃,總有一天我的孩子會長大的……他不會死的……”
“你們居然為了養一個鬼嬰害死那麼多條人命!”傅若水義正詞嚴。
老板娘充耳不聞,眼神空洞。
老板也木然走了過來,看了看什麼都不剩的孩子,又木然走了回去,走了幾步踉蹌倒地就沒再爬起來,死了。
老板娘對老板的死活沒有反應,她麻木起身,臂彎裏空空如也,卻保持著抱孩子的姿勢,仿佛手裏還抱著她的孩子,一步一步走到懸崖邊縱身就跳了下去。
沒人阻止。
這些人在陰鬼結界之中生活了數年,即便是個人,跟鬼已經沒有不同。他們的皮膚或許還能承受陽光,但心卻已經見不得光。
那些人都該死,隻是不該死的卻也死了。
傅若水的十七師兄死了,那些吃了冥食的人也死了,原本帶著兩個孩子的母親如今隻剩下一個孩子。這位母親沒有哭,但表情跟方才的老板娘的卻格外相近。
喪子之痛沒讓她崩潰,但這種痛卻雷同得讓人想死。
“明月……”楚子晏低聲叫了一聲趙明月。
明月回頭,楚子晏已經持起她的手,因為方才急著去抓馬車,手心被斷裂的木頭蹭得血肉模糊。可明月知道,這種痛苦比起那位失去小兒子的母親,又算得了什麼呢?
明月說:“我沒事,也不是很疼。”
白羽過來給她處理傷口。
那母親帶著大兒子走到了明月他們身前,微微欠身說:“家和,給恩人磕頭。”
大兒子神情恍惚,眼神空洞地從深淵轉了回來,還沒能接受自己的弟弟落下那山崖的事實,他木然鞠了一個躬,並不說話。
說不說其實沒什麼,母親眼神空洞地拉著大兒子走了好幾步,大兒子不肯走了,他說:“娘,等等弟弟,也許再等一會兒他就上來了。”
那母親的背影驟然僵硬。
大兒子又說:“我答應給家睦刻個小馬駒,他一定會來拿的。”
母親不說話,想了小兒子之前問她。
“娘,要是壞人來了,你隻能救一個孩子,你是救我還是救哥哥?”
她回答說:“當然是救你哥哥,你又不聽話。”
那母親胸腔裏頓時發出嗚咽,此刻也早已淚流滿麵,她不說話拖著大兒子一步一步朝著前方走去,即便耳朵裏仿佛還聽見那小人兒在後邊追逐著喊:
娘,等等我。
但她知道,她的心肝寶貝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