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時候,下起了蒙蒙秋雨,沁涼的濕潤氣息彌漫全城。
從相府到奉親王府的大路上張燈結彩,紅綾絹絲流水一般裝飾著屋簷樹角,大紅的喜字鋪天蓋地,華貴的馬車和光鮮的奴仆拖著一箱箱沉重的嫁妝和聘禮,在大路上來來回回,川流不息,隨行的樂隊鼓足了勁兒,把樂器吹得震天響。
奉親王府秀雅的精致建築都被紅色喜氣和噪雜喧嚷給覆蓋了,院子裏密密匝匝的全是人影,賀禮的、迎親的、甚至看熱鬧的,嘰嘰喳喳,嘻嘻哈哈,那聲音恨不得翻過天邊去,那熱鬧恨不得讓人放聲尖叫。
韓翼身著大紅織錦喜服,頭戴赤金華彩喜冠,腳蹬雲紋納絨皂靴,腰係飛鳳紋綾盤絛,越發豐神俊朗,秀逸無邊。他坐在正廳,臉色喜憂半參,手指緊扣喜服的團花盤扣,一聲不響。
奉親王板起臉來,斥道:“大喜日子,賓客都在外麵,你那是什麼表情!”
呼啦啦的嗩呐聲隔門闖進廳來,賓客的笑鬧聲分外響亮。韓翼的眉頭又蹙了起來,道:“太吵了。”
奉親王罵道:“是你心裏頭亂!”
正說著,一個賓客打扮的人湊上前來,對奉親王耳語道:“城門外突然多出三萬叛軍,方彥已在城外列隊,眼下就要攻城!”
韓翼的臉色唰地變得雪白,奉親王也散發出冰冷的氣息:“方彥真敢這樣冒險!哼,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婚禮要辦,辦的越熱鬧越好!”
他招來自己的副將:“讓新軍立刻轉向,去搗方彥的南江!他敢兵行險招,我要讓他有去無回!”
他拍了拍兒子的肩,徑自去後麵布置防務,韓翼站在廳裏迎接賓客祝福,臉上的笑容透著三分不自然。
煌煌大典,彩衣繽紛,熙熙笑顏,滿城皆歡。
鬧哄哄的聲音一直飄進最深處的遠香閣裏去,紅喜字貼在窗子上,紅綾緞懸在房梁上,新娘卻穿著縫得歪歪扭扭的喜服,在一群梳頭丫頭的伺候下,塗脂、抹粉、畫眉、點唇、挽髻。
鳳冠霞帔,彩繡輝煌,春照宮闈,花開富貴。
明心插不進去,隻好坐在門檻上,看著細雨如絲,一臉蕭索。
“粉搽的厚一些,我昨兒太興奮,沒睡著,頂著黑眼圈,多醜啊!”江明韻吩咐著給她梳妝的丫頭,自己也撚起胭脂盒子,手指蘸了,塗上骨棱慘白的顴骨。
紅色的粉脂覆蓋了兩腮,愈發襯得別處肌膚蒼白,她對著銅鏡用力咧嘴笑,那銅鏡黃澄澄的光麵影像扭曲不堪。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地,四梳銀筍盡標齊……”
發髻挽好了,發股層層疊疊,光可鑒人,花簪繁繁複複,華麗奢靡。梳頭丫頭拿起一直鳳犀角雕成的孔雀卷蝶大簪,上綴明珠數顆,金絞絲無數,孔雀眼窩裏兩粒紅通通的名貴寶石,一閃一閃,奪目迷人。
“小姐,這是奉親王欽賜的簪子,破例賞給兒媳婦的!”
江明韻笑笑:“我這個公公真是有權有勢,又是孔雀又是蝴蝶,又是珍珠又是寶石……快給我帶上吧。”
那丫頭給她插在頂髻上,頂髻彎彎的墮下來,江明韻的脖子又重了幾分,她挺了挺頸椎,看著銅鏡中那隻能照出一片模糊光亮的發簪,又一次無聲笑了。
紅蓋頭迎頭罩下,眼前看得見的,除了紅色,隻有紅色。
外麵鑼鼓喧天,禮樂齊鳴,鞭炮劈裏啪啦炸響,原來是吉時到了。
有人扶著她的手臂站起來,接著手裏被塞了一柄光滑冰涼的玉如意,迎著那喧鬧聲,她慢慢跨過一道又一道高高的門檻。
一顆雨滴落在玉如意上,涼涼的,冰冰的。
進入相府大廳,江明韻差點被裏麵的喧囂震的去捂耳朵,那氣氛活像前世除夕夜的春晚舞台,人叫馬嘶一般的鬧騰,她已經許久不習慣。
一雙大手握住她的手掌,她知道那是父親,江老爺的聲音在一片吵鬧中模糊不清:“韻兒,去……那裏……別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