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明月掛在天幕。
清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漫漫一生,卻是紅顏未老,已鎖深宮。世人皆豔羨著,豔羨著她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後,但每當仰首明月,總不由地迷惘,這一生,究竟有什麼是自己的?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記憶中的那個少女垂首淺笑,梨渦淺現。然而那般的笑容,再難在薑流景的臉上尋到。
還有什麼悔的呢?當初做那個決定,就應該料到今日的結果。
“娘娘。”一聲輕喚將流景從沉思中拉出。
素絹輕歎,這麼多年,眼看著眼前這個女子一步步走過,從一個天真無知的少女逐漸變得堅忍殘酷,她強壓住心中的思緒,笑道:“娘娘,丞相大人來了。”
流景的臉上卻看不到什麼欣喜的神色,她淡淡道:“爹爹來了?快請。”
既是當朝丞相,也是太後的生父,薑竹石自然權傾朝野,然而他卻出乎意料得謙卑著,絲毫沒有權臣普遍具有的躊躇滿誌,抑或是飛揚跋扈。所以當這個老人踏入太後寢宮時,他依然用很和藹很謙遜的口氣說道:“素絹,我和太後有事相商,你先下去吧。”
素絹應著,走到門口時,聽到薑竹石說:“素絹這丫頭,你打算把她留在你身邊留一輩子嗎?”
素絹一怔,下意識地握住手腕處的玉鐲,突然冷下去的心似乎又一點點暖和起來了。
流景隻是懶懶地坐著,笑道:“爹爹深夜進宮,難不成就是想為素絹擇婿嗎?”
薑竹石端起案上放著的白玉盞,輕輕吹散麵層的茶葉,淺淺抿了一口,道:“明月郡主回來了,你預備怎麼辦?”
流景依舊懶懶的:“我能怎麼辦呢,她既然收複了延平三郡,我自然要嘉獎她。”
薑竹石沉著臉,平日的溫文和煦一掃而光,他冷笑道:“明月還真是命大,派她去延平,原本就想著讓她有去無回,沒想到她卻連勝三仗,故意讓人克扣軍餉,不派援軍,安排細作,這些招居然都整不死她。現在她回來了,還是大勝而歸,明致雲豈非如虎添翼?”他瞥了流景一眼:“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你若早聽我的勸告,也不至於今日進退兩難。”
流景忽笑道:“明月雖有勇,但無謀,爹爹想必已經想到應付她的法子了吧。”
薑竹石瞪了流景一眼,頷首道:“也是天意,簡兒今日向我說,想娶明月為妻。”
流景忍俊不禁:“薑簡說的話,哪裏能當的真?”
“這回他倒像是認真的,我在想,隻要讓明月嫁到薑家來了,她還能玩出什麼花樣嗎?”
流景沉思片刻,道:“這倒不失為一個法子,我明日就和明致雲說一說。”
薑竹石放下手中玉盞,笑道:“如此甚好,那我就在明日靜候佳音了。”他忽然沉色道:“流景,我還是那句話,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你琢磨琢磨吧。”
流景隻是低頭玩弄著手中穗帶,忽道:“爹爹,讓簡兒收斂點吧,尋常女子也就隨他胡鬧了,但他如果把明月打死了,你叫我如何向明致雲交待?”
薑竹石一愣,隨即強笑道:“我知道了。”
流景怔怔地看著薑竹石的背影,她忽然發現薑竹石的背已有些佝僂,腿腳也遠遠不如往日靈活,頭上銀絲也日益增多,想起薑竹石前日半開玩笑地說我已經老了,說不定哪天就去了。她鼻子一酸,扭過頭去,這一刻她忽然感覺到,無論她有多恨這個老人,他們依舊是骨肉相連的血親,同時她也真真切切地意識到肩上的責任。
父親舍棄了最珍愛的女兒,換來了薑家的重振,那麼,我是否應該舍棄我最寶貴的愛情,才能保住薑家的榮耀?
但是,我無法舍棄致雲。
父親,流景終於還是讓你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