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宴(上)(1 / 2)

永徽六年,臘月二十三。

這一年的冬天,罕見的溫暖,到今日都不曾落過雪,太陽一直很好,照得琉璃瓦明晃晃的,風也不幹,溫溫潤潤的幾乎有春天的感覺。

永壽宮裏略微有些忙碌,但也是忙而不亂。今天是小年,永壽宮裏設了家宴,皇上還在前朝,皇後的哥哥已經過來,陪著皇後說些閑話。炭爐裏籠著燒得旺旺的金絲炭,烘得整間屋子都是果品的甜味,皇後伸手剝了隻幹龍眼,“十一郎吃些,甜得很。”崔季陵伸手接過了,細細地剝開,果殼丟在炭盆裏,果香氣更濃了些。

“未央跟太後一起去台山祈福去了,年前才回來,趁她不在,有件事我得趕緊問問你這做娘舅的。轉了年未央就十六了,你幫我看看,京裏的小夥子們,有哪個出挑些,改天我看看。”

崔季陵整了整衣袖,“未央十六了?怪不得呢,我們也老了啊,未央出生那一年,我才舉進士,我不中用,但那一榜的進士,多是才俊啊,現在想來當年盛況,好像還在眼前,隻是這胡子,也已到了眼前,想不見都不成了。”

“十一郎就知道說笑話,哪裏便老了,你隻長我一歲,你要是老了,那我還不趕快把那些花兒粉兒的都收起來,省得打扮起來像老妖怪。”

皇後揮手,“還不快去,都收拾起來了。”宮女們嬉笑著走了,領班的女官撥了一下炭,恭敬地轉過身,合上了門。嬉笑聲漸遠,屋內極安靜,隻聽得見炭火劈劈啪啪的聲音。皇後靜默了一會,欲言又止,拈了一顆龍眼核,沒見過似的對著那漆黑滾圓的東西猛瞧,崔季陵也就坐著,不言不語,偶爾啜幾口茶,他知道,這個妹子向來是最有主意的,定是有了什麼為難的事。他隻大她一歲,從小就好,不管什麼話,總是頭一個先跟他說,這麼多年都不曾變過。

“十一郎,你冷嗎?”

“不冷。但是今年冬天未雪,開春隻怕稼檣上要多下功夫了。”崔季陵閑閑地抿了口茶,嬉笑的氣氛還沒有過去,屋子裏暖得人不想動,何況是句閑話,實在沒有什麼值得打起精神的地方。

“十一郎,那天四郎跟我講,阿璀,你這屋子裏怎麼這麼冷,今年內府新做的褂子,兩層的風毛,行圍都夠了,就在這屋子裏,他跟我說,阿璀,我冷。”

皇後雙手扶著額,支在小炕桌上,紫檀的顏色,方方正正的做工,崔季陵看得見自家這個妹子細白的手腕,腕上一隻青玉鐲子,支楞在袖口,壓得狐皮上的白毛下去好大一片,她的手在抖。

崔季陵沒說話,看著,皇後很快就恢複了原先的樣子,他這才開口。“三娘,你不要多心。今年雖說不曾落過雪,但畢竟是在三九裏,能和暖到哪兒去呢,冷些也是平常。”

“我不是多心。”皇後突然抬起頭來看他,她眼角的脂粉有些模糊了,眼睛紅通通的,這張臉哪裏是老妖精,望著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她這是哭過了,崔季陵已經多年不曾見過她哭了。

“皇上的身子,隻怕是,不行了。”

一句話,輕飄飄的飛出來,砸在崔季陵的頭上。皇後僵坐在炕上,板著一張臉,妝略微有點花,臉上的花鈿稍微歪了一點,反而顯示出一種小女孩的稚氣,崔季陵便回憶起二十多年前自己挽著妹妹的手,在花園裏撲蝴蝶,雖然小小年紀,但裝飾從不馬虎,自己總是伸手去摸妹妹臉上的花鈿,那些蓮花牡丹的花案,小小的一片貼在臉蛋上,那個時候阿璀便是莊重的很了,但莊重底下的那一點稚氣,讓崔季陵總是忍不住去逗她,她開頭總會忍著,但忍不住了便會大哭,哭得驚天動地。自己便隻好捉了蝴蝶來哄她,但是現在的阿璀,一隻蝴蝶,早已不能止住她的哭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