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猶太巡撫派拉特曾經以嘲笑的語氣說:
“什麼是真理?”他說這句話並非要人回答。有的人確實是喜歡輕易改變,認為固定的是非觀念是一種枷鎖:他們在思想與行動上所采取的都是一種放任的態度。該派懷疑論的哲學家雖然早已不在人間,但是,今天仍然有一種與這類人性質相同的人,他們的思想也是遊移不定,不同的是,他們不如古代懷疑論者那般人類並不會因為對真理的探索感到困難,或因思想受到約束而喜歡虛假,而是人類天生就有虛假的傾向。希臘有個哲學家曾研究過這個問題,但是,仍然不能了解人類為什麼喜歡虛幻的意境,也不會像商人為了利益而違背良心去欺騙別人:一般人不喜歡說實話,恐怕隻是對虛假本身發生了偏愛。真實就像晴天的太陽,無所遮攔地照耀,而在這陽光普照下上演假麵具的鬧劇,倒不如在虛幻的燭光下表演更顯得典雅:也就是說真實像顆珍珠,在陽光下越見光彩,但是這光彩卻又不如鑽石或紅寶石閃耀在變幻的燈光下那般光彩奪目。虛虛實實倒是趣味無窮。假如人類沒有虛榮心、沒有自我安慰的想法,沒有虛情假意的奉承心理,以及隨心所欲的幻想,有些人就會變得渺小或成為可憐蟲,會因此而悶悶不樂,不知如何自處。這個道理不難想見。
英國古代有個國教會的教士,曾經很刻薄地說詩歌是“魔鬼的酒”,因為詩歌裏總蘊涵著幻想,並且多少帶些虛假的成份。如果隻是心中偶爾有點虛假的想法,倒也不傷大雅,最可恨的是我剛才提到的那種難以破除的虛假心理。即使人在腐敗的思想與感情中有這種現象,然而,如果他曾追求過真理,發現過真理,並且也享受過真理的樂趣,這種人也就能明了真理的價值。因此,我們可以這樣說,人性的優點就在於能對真理去探索、發現與產生樂趣。上帝在創造萬物時,首先創造知覺的光,最後創造理性的光。創造工作完成後,又在安息日以它的精神啟發人的善良,它先在混沌而黑暗的虛空中顯示光,而後在人的麵上顯示光,最後則在它所選上的人麵上使他們都能感受到聖光。
希臘的快樂學派的一切認識都不如其他學派,惟獨對“真”的追求是例外。羅馬詩人劉克裏修斯是個卓越的人,他給這個學派增光不少。他說過一番極具妙趣的話:“站在岸上靜觀海上的船隻在風浪中顛簸是件趣事;站在城堡的窗口俯望下麵廝殺的場麵也是件趣事;但站在真理的高山上看底下的人,有的誤人歧途,有的浪跡四方;忽而漫天迷霧,忽而風雲變幻,這種樂趣更在其他樂趣之上。”不過,觀看這種現象,應持憐憫心,而不可有傲氣。說真的,我們的心最重要的是要順應慈愛和善良的法則去活動,以心性神明為依據,以真理的原則為軸心。
以上所說的是神學與哲學方麵的真理,現在我們來檢視一下一般事情方麵的“真”。誠實與直率是人性光輝的一麵,這是連那些在行動上不能表現“真”的人也會承認的。凡是有虛假的成份就會損害本質,就像金幣或銀幣裏雜有鉛的物質一樣,雖然錢幣仍然好用,但是畢竟不是真金或真銀了。一個人如果作弊被人發現了,那是在這世界上極可恥的事。法國散文家蒙田在研究講假話這種行為何以會讓人感到那般無恥而受人詬病的時候,作了很好的解答:“如果我們仔細研究,發現一個人講假話,那麼這個人就是對上帝大膽,卻對人類怯懦。”原來一個說謊的人,他對上帝的旨意膽敢違背,對人類卻不敢坦白認錯。撒謊和不信造物主,終究要遭受造物主的最後審判。而當謊言盛行、不敬的邪說猖獗之時,或人間敗德的事昭彰不諱之時,這就是將招致最後審判的信號了。撒謊與不敬畏造物主的罪過,可說是非言語可以盡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