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三月初四，王莊小學門口。柳絮依然在飄，陽光還是那麼熱烈。校園內是朗朗的讀書聲，以及老師拿教鞭拍打講桌的啪啪聲。
老奶奶被人抬著，隨著眾人來到學校門口的大石碾子前。
按照麻駝子的吩咐，小五的媽媽把紅布裹在光可鑒人的石滾上，在石滾前擺上香爐，點上一炷香。
那邊放起鞭炮來，小五圍著石碾盤左轉三圈右轉三圈。他一邊轉還一邊按照麻駝子的囑咐，口裏嘮叨著：“一轉天地明，二轉神靈顯，三轉得風雨，四轉福康寧……”麻駝子教一句他就學一句。
轉完六圈，小五就跪在石碾子前麵，梆梆梆磕了三個響頭。等他磕一腦門子土站起來，那邊鞭炮聲剛剛落地，媽媽端過來一大碗酒，叫他灑在石滾上。他也算聽話，雖說心裏一百個不樂意，但是為了不讓老奶奶生氣，就勉強爬上石碾子，端著酒碗，隔著紅布，把一碗酒都淋在石滾上。
他跳下石滾，對老奶奶說：“老奶奶，你看我都幹完了。”再看躺椅上的老奶奶，慈眉善目，合攏了雙眼，嘴角帶著笑，早已離世多時。
他搖著老奶奶的胳膊，說：“老奶奶，你醒醒，醒醒。”
爺爺走過來，拉開他，說：“老奶奶睡著了，別叫醒她。”
就在這時，天空突然烏雲四合，緊接著平地起來一陣狂風，卷起四下裏的沙土柳絮，到處亂飛。眼看著要下雨了，眾人趕緊收拾東西往家趕。小五卻像中了邪一樣，對著那石滾釘住了，連家人的呼喊都沒聽到。
烏雲越來越密，天地間伸手不見五指，頭頂的閃電抽鞭子一樣到處亂竄，小五一動不動。大家都在狂風中趕路，似乎沒有人注意這個奇怪的小男孩在幹什麼。
一道閃電撕裂了烏雲，扭曲著當空劈下，仿佛那一鞭能把大地抽出血來。
小五還是一動不動。
更粗更亮的一道閃電就在小五的麵前狠狠抽下來，閃電的辮梢正好抽在裹著紅布的石滾上，就聽見哢嚓一聲，那石滾被劈成了兩半。閃電過去，好像把亮光也留在了石滾當中。
小五看見被劈開的石滾中有一個東西在閃光，好像電燈泡一樣。他很好奇，慢慢爬上石碾盤，從一堆碎石中捧出一顆晶瑩剔透的石卵來。
那石卵大似鴨蛋，通體雪白，在小五的手上葳蕤生光，上麵似乎蒙著一層煙霧。透過煙霧，裏麵好像有東西在不停蠕動。這時候天上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地掉落下來。石卵吸了雨水，慢慢失去光澤，雪白色慢慢變成暗灰色，最終光芒皆無，就是一顆普通的石頭，不過比較圓而已。
石頭光芒散盡，天空雨停風住，烏雲漸漸撤走，傍晚的西天彩霞密布，東麵的天空現出一道亮麗的彩虹。
可是，小五的家人卻陷入了一片悲傷。
最疼愛小五的老奶奶走了。
村西頭小五的家門口搭起靈棚，接納村裏來吊孝的人。校長老趙是王莊村公認的紅白知事，他安排忙客給遠村的親戚報喪，安排木匠打造棺木，安排婦女準備燒紙。小五家的院子裏對著堂屋門口也搭起靈棚，靈棚和門口之間掛上竹簾子。
此時的老奶奶還沒穿壽衣入殮，腳北頭南躺在靈床上，臉上蓋著黃表紙，身上搭著白布單。小五和爸爸、爺爺披麻戴孝，跪在靈床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村裏的長老們拿著壽衣走進來，爺爺捧著老奶奶的頭，爸爸在東，小五在西，給老人慢慢翻過身。老奶奶的左手從床單裏突然滑了出來，正好搭在小五的手腕上。他平常和老奶奶撒嬌慣了，並不覺得死去的老奶奶有多麼可怕。他把老奶奶的手輕輕抬起來，放進被單。
壽衣穿好，臉上的黃表紙換成了黃綾子。孝子賢孫們從屋內退出來，跪倒靈棚內接受親朋好友的吊唁。眼看著天慢慢黑下來，香油做的長明燈在老奶奶的腳頭上忽明忽暗地閃爍著。
棺木做好，要入殮了。還是爺爺捧頭，小五和爸爸扯著床單，在長老們的幫助下慢慢放進棺材。這時，老奶奶的手又從床單裏滑出，剛剛卡在小五的手腕上。小五還是慢慢抬起老奶奶的手，輕輕送回去。入殮完畢，棺材蓋留了一條縫，等著見過老奶奶娘家人的麵後才能合上。
晚飯時間到了，忙客們陸續回了家。長老們由爺爺爸爸陪著去廂房吃飯，靈棚內隻剩下小五一個在守孝。
隔著竹簾，小五看著老奶奶烏黑的棺材，這才意識到疼他愛他任他撒嬌給他無盡嗬護的老奶奶真的就這樣走了，一想到這裏，他就忍不住哭起來。
他的哭聲引來了爸爸。爸爸問怎麼了，他說沒事。爸爸說，別哭了，你去吃飯，我來守。小五堅決不同意。爸爸無奈，就回去陪長老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