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隻能做一些眼下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替百姓們治病。其實並不需要多貴的藥材,這些百姓患的全是小病,隻是因為無錢醫治而拖得病勢沉重。杜可名便每每就近尋了草藥,讓雪重熬成湯藥,一一送至患病的百姓手中讓他們服下,如此幾天之後就能無恙。即使是疫症,也不難治,病因多半是一方的百姓進了不幹淨的東西,隻要對症下藥,病勢亦好得很快。看著治療後百姓們日漸康健的模樣,杜可名便會有一絲絲的心安。人命並非草芥,她再看不得有人在麵前死去了。
就這麼走走停停,十幾日的腳程,竟走了四個多月才到天都城邊。
上一次,就在離這三清鎮不遠的一個村莊,同樣是疫症,病症卻來得凶猛。患者往往忽冷忽熱、咳嗽不止,漸漸神誌不清,不出幾日便會死去。她思慮良久,終認定是肺炎的一種病變類型,便用麻杏石甘湯加銀花、連翹、黃芩、板藍根、魚腥草等製成湯藥讓病人服下,重症用三皇石膏湯加減,再輔以針灸,不久便見了效。隻是由於勞累過度,自己又體弱,一個不小心沾上一些,免不了咳嗽幾日。
杜可名向雪重寬慰一笑:“師兄,不妨事的,隻是累著了才好得慢……”
“那便在這鎮上多住幾日。”雪重不由分說便道。
“那敢情好,”她暗笑雪重的大男子模樣,心裏卻有一絲微甜,“師兄,我們下去吃飯吧,我可是餓得緊了。”見雪重點頭,便坐到梳妝台前,將之前卸去的妝容仔仔細細地抹到臉上,連耳朵與脖頸也沒有落下。頃刻功夫,雪重麵前的便又是那個麵黃肌瘦的青衣公子了。
踏出門前,她忽地向雪重一笑:“師兄,看樣子,以後也得替你易了容才好。”
已經過了晚飯時間,樓下的飯堂內隻稀稀拉拉地坐著幾桌客人。幾名壯漢圍坐東南角一桌,正就著飯食狼吞虎咽,時不時喚店夥計添飯。店夥計顯然有些不耐,卻礙於他們身強體壯,知道開罪不得,便也不情不願地掀簾去後麵端飯過來。再招呼杜可名他們,便明顯沒了好臉色,將碗和裝菜碟子往桌上粗粗一放,白眼一翻,便扭身走開去。
雪重看著眼前的菜直皺眉,且不論這味道如何,菜上是一絲熱氣也無,連碟子都是冰冷,她身上帶著病,怎生吃得。對麵的杜可名卻一副無所顧忌的樣子,舉起筷子便要大快朵頤。他隻好一手攔住她,一手按上碟子,暗暗催動內力加熱飯食,待盤中冒出絲絲熱氣,才對杜可名說:“吃吧。”
得此赦令,杜可名臉上頓時笑開一朵花,答也不答一句便開始狼吞虎咽。她是真的餓了。
雪重啼笑皆非地看她,哪裏像個病弱之人?搖搖頭,也細嚼慢咽起來。
待到七八分飽,杜可名才摸摸肚子,滿意地放下碗。眼風開始在店裏其餘的幾桌人身上打起轉來。店當中坐的是一老一少,早已用畢晚飯,那灰衣老者仿佛說了什麼故事,惹得那小娃子吃吃地笑。東南角那群壯漢的衣著看來似是鏢師,此時也已飯畢,正大聲劃拳喝酒。而西北角卻隻有一個黑黢黢的影子趴在桌上,桌麵上沒有飯菜,僅留空了的七個酒瓶東倒西歪,他手中還晃蕩著的一個,不時有酒灑出。
杜可名嘴角微微一撇。才七瓶而已便醉成這樣,酒量這樣淺。想著卻不知不覺被勾出酒蟲,便也喚夥計拿了一壇女兒紅。雪重量淺,喝了兩杯便停,她卻一杯接著一杯,眼中顏色仍清明無比。
正喝著,西北角悠悠傳來一句:“小兄弟麵色不好,如此喝法豈不傷身?”杜可名微微一愕,往出聲的人那裏瞥了一眼。隻見那人已坐起身來,一手撐著頭,一手晃著酒瓶,眯著眼看向自己。店內燭火不夠亮,他又坐在暗處,杜可名看不清他長相,隻看到一雙似笑非笑的眸子,裏麵哪有醉意?她心下疑惑,麵上卻展開笑容,朝那人處舉了舉杯,大方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小弟先幹為敬。”話畢一飲而盡。
那人聞言大笑,笑聲卻是極年輕灑脫的:“好!好一個‘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看不出小兄弟年幼體弱,骨子裏卻是條磊落漢子!”也舉起酒瓶,瞬間喝了個底朝天。喝罷竟將瓶子往地上“砰”地砸了個粉碎,人騰地站起,從暗處走出。
杜可名這才看清楚他的樣貌。他五官極深,如刀鋒削出一般。狹長雙目漆如黑夜、深似寒潭,眯起時便看不透裏麵的神色。唇薄卻微翹,此時嘴角掛著一個性感慵懶的笑容。猿臂蜂腰,麥色的肌膚在燈火下一寸寸泛起動人的光澤,如同一頭年輕獵豹般野性而強勢。她暗自讚歎:這人的容光竟能與雪重相匹!隻不過,雪重的美如初雪一般明淨清冽,他的美卻如火光般熱烈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