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遠走(3 / 3)

對麵的人吃得滿嘴油花,隨便用衣袖一抹,再接著啃油炸雞翅,就著茶壺嘴張口就灌水,吃相不堪入目,完全的市井流氓習性。

黑塵啜飲著茶水,雙眸鎖著玉暖。明明就在眼前,可總是無法觸及。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矛盾的女子,刀光劍影裏可以冷血無情,隻要放下劍便可以笑出一個春天,那夜的月光裏那般靈秀絕倫,吃起飯來卻也可以吃成地地道道的流氓。

很久以前,他以為她清淺得可以一眼望到底,光陰流轉,卻是越來越摸不透,看不清。

七年前,一連數日的大雪幾乎把西京湮沒,天地間隻剩下一片白茫。他永遠忘不掉,在大雪停歇的那日清晨,他打開仙都山莊大門那日,牆角邊那個紅衣女孩所給他的震撼。

說是紅衣,其實除了領口處看得出是紅色的衣料,其他地方,早就被半指深的白雪蓋了個密密實實,整個人一動不動,他不禁猜測是不是早就已經凍死了。

即使如此,她的雙臂仍是緊緊地摟抱著懷裏的男孩,那男孩大半個身子蜷在她懷裏,隻有腿上積了點雪。

一個看起來不過七八歲的少女,這般毀身滅己的護,何其堅忍,尚且年弱的他,暗暗驚心。

或許是年齡相近,不甘心作祟,幼年時不論是武學上或是平日裏的吃穿用度,他總是暗暗在心裏與她較勁。他用一貫的溫和麵孔贏得師長的親睞,騙著她暖暖的笑容。

也深深嫉妒著,同樣是家破人亡,她仍然可以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他卻每日被仇恨負累,被重任壓抑。隻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眼睛再也挪不開。

“喂,青龍門主?發什麼呆呢?難道說你光喝茶就能飽?”玉暖好笑地看著拈著茶杯坐定不語的黑塵,“我要先到白hu門去看看,瞧瞧我那阿遲弟弟,這麼多天沒見,他該想我了。”她起身就要走人。

“暖,等等。”黑塵叫住了她,臉色稍顯嚴肅,“你還記得你三天前做了什麼事吧?”

“什麼事……我隻記得我救了你表妹。”她忽而嘴角一皺,“你不說我還打算不再提,如今你提了,看在這麼多年的交情上,我說一句話,你的宏圖大業,我和阿遲定會助你功成,隻是,做人總該講究一個“情”字。”雅致的臉對著他勾起一個笑容,像是夜裏一瞬間綻放的曇花,“大恩就不必報了,我走了,說真的,是我想阿遲了。”

“站住。”不高不低的冷喝。

“哎呀,黑土地,不讓你報恩你是不是不舒服?”

“江都霍家的事可大可小,你該想清楚。”

一句話冷卻了玉暖的興致,的確,仙都山莊下屬的四門,青龍,白hu,朱雀,玄武,在江湖上聲勢之高不下於王侯相府,江都正是魚龍混雜之地,說不定恰好就有見過她這個朱雀門主真容的人,若是被宣揚出去,霍家人找上門來,身為武林盟主的師父,為了仙都山莊在江湖的穩固地位,怕是會怪罪下來吧。

愈想愈是心煩,“砰”的一聲便坐了下來。

“你跟我一起去雲州吧,我接到莊主的書信,去那裏處理幾個門派,少說要一個月後回來,待那時,霍家人鬧也鬧過了,此事也就算過去了,你看如何?”

“嗯。”玉暖悶悶地應了聲,抬眼望著城西白hu門的方向,幽幽一歎。黑塵瞳眸漆深,似是染上了薄霜,透露著幾分不悅。

兩月之後,玉暖回到西京,這次她沒有去酒樓飽餐一頓,連自己的朱雀門都沒有回,就打馬來到城西,剛瞥見漢白玉雕琢的門匾就眼睛發熱。

“阿遲呢?”她把白hu門翻了個遍卻沒見到日思夜想的人,便詢問守衛。前前後後算起來兩個月沒見到弟弟,已是她所能容忍的極限。

“屬下不知,門主是五天前出去的,沒有回來過。”

“是接到任務麼?”她急急追問道。

“屬下不知。”

咬著牙甩了下手中的鞭子,她又翻上馬,絕塵而去。

從仙都山莊出來,她的步履便有些不穩,阿遲竟是——不知所蹤。

仙都山莊派出了將盡七成的人力尋找,在中原千裏地域展開撒網式搜尋。

數月之後,眾人漸漸不再抱有希冀。

一年之後,仙都山莊撤回了所有人員。

朱雀門主翻閱大江南北所有山山水水,自那以後,幾乎很少回到西京。

傳說,白hu門主遭遇仇家殺害,已被挫骨揚灰。

傳說,白hu門主許是不巧失憶,早已在哪個山水天地裏成家生子。

傳說,白hu門主自感殺孽太重,遁入空門,從此不理世事。

世間流傳著各式各樣的版本,甚至在事後的前兩年裏還爭論出了幾個派別。隻是,歲月過往,所有盛極一時的風雲故事都漸漸淡去,再回首時,已全然不見了蹤影,仿佛從未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