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彼岸花又是誰呢?
記憶再次回到六十年前,那時候的老頭子是風,流倜儻的富家三公子。他一直以來都在執著於一個夢想,那就是迎娶快樂教場的歌女夜鶯。
那天,他二十。
這是個老大不小的年齡,全家人都出動為三公子物色未來的夫人。而對於阿爹阿娘來說,能配得上三公子的女人必須是出身不凡的官家小姐,至少也要門當戶對。其次要賢良淑德,要大氣能忍,要有一雙巧手來持家,要有一張巧嘴來上廳堂不丟麵兒。
全家人都懂得三公子對歌女夜鶯的心思,可是他們卻偏偏瞧不上那女孩兒。阿娘為此特地去了一次快樂教場,她在最高級的雅間裏麵將正穿著華麗的戲服吊著嗓子唱小曲兒的夜鶯仔仔細細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慎重地得出了一個結論。
此女,除了樣貌和嗓子之外一無是處,萬不可娶為妻也。
三公子終是將自己估量錯了。在此之前他以為隻要他使一使性子、鬧上個三五天不吃飯,阿爹阿娘便一定會服軟。可是這次不一樣,全家人,包括平時將他寵成女嬌娥的阿爹阿娘,包括見了大世麵的長兄和長姐,他們全部都不理解他。
直到他們將自己滿意的官家小姐林霖迎娶入家門,三公子從一開始便被鎖在喜房內,他扯破了喉嚨叫破了嗓子也終沒有使阿爹阿娘心軟。
這就是家中最小的命運,他最沒有本事卻最會花錢惹事,所以他要一輩子聽從家裏麵的安排,不能為家族丟臉。
三公子的喜事辦得很隆重,挑的日子也很吉利,甚至全城人都有幸來家裏麵討一口酒吃。長兄和長姐還特地動用麵子請來了快樂教場裏麵的頭牌來載歌載舞助興。
所有人都在欣慰,這貪玩的三公子娶了個賢惠溫婉的好媳婦之後終於要收收心思了。
他至今仍記得,那是他一輩子的痛楚。在所有人都快樂的日子裏,他很傷心,甚至平生頭一次感受到了絕望。
在大喜之夜,三公子將新娘子趕出屋子。
第二天,阿娘走進來對著坐在床邊一整夜未眠的三公子說:“若你真的稀罕那歌女,其實買回來將她做個丫頭,或者姨太太也是喜聞樂見的呀!”
那時候三公子絕望地搖了搖頭,已經呼喊了一整夜的他再也沒有力氣發火了,他念叨:“她性子剛烈……我是個負心漢,我騙了她,她再也不會見我了……”
阿娘聽完氣道:“女子性子不好,娶回來難不成將她供成祖奶奶再燒支香拜一拜?!孩兒啊,你一時情迷,莫忘記她的身份!”
三公子忽然倒下平白生了一場惡疾。
待病初愈,矣是冬日。那年鵝毛大雪,體弱多病的三公子裹了條貂毛毯子便急慌慌地要出門,誰也攔不住。
他來到了快樂教場門口,卻見夜鶯瘦弱的肩上披著一身白色披風,上麵繡著紅色墨色的梅花。
見到了三公子,夜鶯往前走了兩步,站定。她細膩的手指緊緊地握住一把油紙傘,漸漸抬眼,她眉眼中含了悲傷,細細的嗓子隻用了一句話便訴說了苦楚:“公子,你說的那些誓言真的好好聽,我都記著……”
“夜鶯!”光是叫喚了一聲這好聽的名字,便使得三公子落下熱騰騰的淚來:“我也沒有忘啊……夜鶯,我們一起走吧,和我一起去賣煙草去!”
夜鶯尖細的下巴往裏麵含了含,她垂下頭來,寡淡的眉頭緊緊糾結在一起:“你可帶了贖我的錢來?”
三公子就好像突然想起來一樣,他手忙腳亂地找遍了渾身上下,卻沒有找到一分錢。他就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孩一樣:“我、我這就回去拿錢來!你且等等我,且先等等我!”
“不必了……”夜鶯唇角勾起一抹淒然的笑,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公子,你我的緣分到此便算是盡頭,我此生隻想呆在這裏,做一輩子的歌女。”
“不可能!”三公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他拚命地上前抓住夜鶯豔麗的衣袖,就像是人想要抓住飛在花叢中美麗的蝴蝶:“你不是喜歡煙草嗎?你不是都答應過我了嗎?!我現在要帶你走!我們永遠不要再回來了!”
“公子,我曾經深深地喜歡過你。”夜鶯轉過身去,她甚至沒有再回頭看他哪怕一眼:“可是我怕了,我怕這一次等你,你還是回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