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世上果真有什麼緣分的話,我想,那就是我和宋朝詩人朱淑貞了。
如果說人生是一條長長的隧道,那詩歌就是隧道深處閃爍的燈火。
那是一個秋日的下午,陽光薄薄的,初戀把我一個人扔在鄉村校園的空曠裏,走到千呼萬喚也追不上的地方。當時我並不孤獨,有憂傷伴著我,我硬是讓淚水倒流回去,不讓它衝淡我濃濃的思念。我清楚記得那是怎樣的一個瞬間:踽踽獨行在西湖邊的朱淑貞一臉的愁怨,她輕輕的足音在我心中濺起了萬千波瀾。“此情誰見,淚洗殘妝無一半”。那時,我真的相信了一見鍾情。在一滴冷冷的水珠裏,我和朱淑貞初初相遇。
愛情是一種死亡般的大痛與大美。紀伯倫說:“它雖栽培你,它也刈剪你。”愛情是天堂也是地獄,使人銷魂,也令人斷腸。朱淑貞在熱戀之時,放縱恣情,“嬌癡不怕人猜,和衣睡倒入懷”,嬌媚癡絕。隻是如此活潑輕靈的詩句,在朱詩中寥若晨星,她一生明媚的春光,短暫得像我失去的愛情。“東君不與花為主,何似休生連理枝”,朱淑貞直麵人生的慘痛,用詩歌表現著身世的憂怨,卻獲得了藝術和情感的永恒。在那年提前到來的冬天裏,圍著爐火,我和她的詩歌相擁而坐,窗外大雪飛舞,我不知道,那雪花是落在了宋時的錢塘還是我的窗前。
隻要時間允許,傷口處總會開出一朵淒美的小花,但是不停地去揭它,隻能深刻痛苦的記憶。朱淑貞投水而死時,那傷疤還是活的,它也是一種生命。喜歡朱淑貞,是因為她生活在真實裏而不是在麵具中。有個叫瑪格麗特杜拉斯的外國女人很會用文字表演愛情,她的自傳體小說《情人》名噪一時,“這種表演性的內因,武斷地說,係緣於她愛情經曆的蒼白與乖蹇”(凸凹《杜拉斯:文本的表演》)。“我手寫我心”,我不知道,八百年後朦朧詩人手中揮舞的是不是朱淑貞的一方手帕。
對於朱淑貞,我想說,不幸、痛苦會和我們作不必相約的見麵,是一種無法推開的存在。而詩歌,則是一種心靈的選擇,它靜靜地等待,隻要一聲召喚,便來陪你走過風霜雨雪。
讀朱淑貞的詩歌,仿佛看美人魚在刃尖上赤足舞蹈,是一種慘痛而美麗的感覺。所以,和她做情人實在太累。兩行淚水,可以被一雙溫柔或者粗糙的手擦幹,四行淚卻要流成海洋了。現在想來,和她做同桌挺不錯。設想在一間低矮的教室裏,我和她認真完成著困厄布置的課堂作業,應該是一篇體裁不限的命題作文。當然,我和她都會寫成詩歌。我偷偷地看她如何開頭如何結尾。情竇初開的我,被她的哀婉和細膩所著迷,於是,開始悄悄地遞她一些小紙條,說自己如何如何寂寞如何如何傷感。甚至用她的詩句做成精致的書簽,“把酒送春春不語,黃昏卻下瀟瀟雨”,對她說,這句我最喜歡,因為她悲傷著我的悲傷。然後,就去拾幾枚飄落的紅葉,和她凝視大地的淚珠,聽她幽幽吟出“紅葉成詩夢到秋”的詩句。
既然是同桌,就免不了分別,我和她一別就是幾十年幾百年。偶然的一天,我輕輕翻閱那段日子的詩歌,我感覺到我目光的柔和,那些直白的詩句盡管骨韻不高,卻也有翩翩之致。這些年,我說不清自己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但我慶幸擁有一件彌足珍貴的往事,關於詩歌關於愛情關於朱淑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思想,我慶幸沒有去抄襲她的情感,盡管我曾經非常非常地喜歡。
曾經有過的痛苦和失落,使我終於懂得,擁抱真實的生活,傾聽陽光溫熱的訴說,遠遠勝過蘸著淚水,寫一些憂傷的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