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這樣清幽的夜。清靈皎潔的圓月懸在半空,散發出稍溫軟卻略顯寒意的淡黃色光彩,徒添這荒廢了許久的園林幾絲心驚的顏色。
被藤蔓盡力緊纏攀爬而斷絕養分,枯竭死去的樹枝上棲息著數隻寒鴉,時不時發出幽怨的鳴叫聲,樹影在夜風的拂動下往旁邊的斷壁殘垣倒映出模糊猙獰的晦暗影子,更增一分淒清和詭異。
那女子便這樣生生俏立在荒草叢中,仰望著頭頂的月色,任憑無邊的清涼月光毫無保留地傾瀉在臉上身上,晦暗不明的陰影凸顯出精致的臉部輪廓。
身上的緋紅色衣裳被月影注入些許光亮,散發有如被冷清月色熏染過的紅光,整個人散漫出仿佛人世間不真實存在的妖豔和空靈氣息。
身後輕微風動聲響起。
她沒有回頭,仍舊仰頭看那月光,卻久久不說話。而身後也同樣保持著一片荒涼的靜寂。
又過半晌後她終於開口:
“一片弦月玉玦被護送在趕往餘姚縣龍泉寺的途中,”
說罷,她輕輕呼出一口氣:
“蓮霧,你帶人去截住它,切勿讓其落入他人手中。”
“是!輕塵師姐。”
如此的答語之後,一道身影伴隨著破風聲逐漸遠去,整個舊園林再次回複死寂。
被稱作輕塵的女子玉容流露出幾乎不可察的疲倦之色,稍稍平複心緒,再看一眼那低垂至數裏之外叢林樹梢頂部的圓月,直到它隱滅在漸漸開始發亮的天幕裏。
天色逐漸發白,依稀看到幾片薄如鱗屑的雲層,日光仍在醞釀下一場的熱力,故而清晨的空氣仍是溫潤潮濕,透著些微的涼意。
左右打量著無要緊事,她便順著荒園原先的殘舊廳門方向緩慢走去,清晨時分凝在荒草葉麵的朝露順著她腳上纖長迤地的裙擺的動作,晶瑩的水珠子一骨碌一骨碌地湮入緋紅色的綢布裏去。
荒園不遠處有一片曠闊的後坡,愈往前踱去,眼界愈見開闊,竟發現一支被叢叢的密集蘆葦花掩飾著的自西北朝南蜿蜒流去的清淩河道,青綠色的潔淨河水淙淙流走,水麵平緩而悠長。
輕塵瞧著身旁長得極是茂盛的蘆葦隨風飄飄搖搖,幾乎把自己的身影也要掩去大半,左右瞧著不見人影,而那河水又確實清澈喜人,當下無端心生玩意,便褪了腳下的流銀線繡花鞋,坐在一塊兩尺見方的石塊上,將皓白玉足伸進冰涼的河水中,任那流水輕輕濯洗。
又伸手折了一小把嫩黃的新生蘆葦花,抱在懷裏翻來覆去地把玩,打量著由遠處地平線緩慢升起的紅日,卻一聲不響,就那樣靜靜坐著出神。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仿佛憑空出現的男子吟唱聲在背後響起,傳來鞋子踏在草間的欷歔聲響讓她嚇了一跳,暗暗責怪自己因過於沉迷在這景致中,竟沒有預先察覺來人行動的氣息,讓來人如此接近才反應過來。
心底同時生出些許警惕,能夠小心掩藏自身氣味體溫不被發現的必定是習武的行家,也恐怕是來者不善。
雖是這樣思量著,輕塵卻蓄了一抹笑意盈盈轉過身來,像是脈脈含情地等待許久未曾相會的情郎,露出乍一見心上人時的驚喜歡愉。
來人迎著晨光打量眼前嬌俏盈立的女子,喉間呼吸和腳下步子同時一滯,幾乎要疑心自己是否一步差錯,跨入了一個難以觸及的飄渺夢境,心心念念之下隻懂得呆呆地望著,竟難以再跨近一步。
隻見明黃色的太陽光線充盈在輕塵周身,飄飄揚揚的衣擺伴隨著昂揚挺直的蘆葦杆一同拂動,緋紅的衣鬢青黃的背景,映著身後河水泛起粼粼的波光,遺世獨立般讓人不自覺生出不可輕易接近的距離。
疏離的氣息之中配上那副含情打量自己的脈脈眼眸神情,居然並沒有任何突兀之感。
輕塵半眯著眸子,也暗暗留意眼前這個打扮得文質俊秀,英挺飄逸,書生模樣的男子,他臉上雖有難抑的英氣流露,眉目眼角也很是棱角分明,骨骼頎長玉立,但從他的言語間和周身的氣息如何看都隻是一心隻讀聖賢書的書呆子,實在不像舞刀弄槍的會家子。
如此想著,輕塵心底的警惕疑慮消去幾分,便稍稍定下心神。
卻又看他呆望著自己仿佛一根木柱似的,心中覺得好笑,決意要逗一逗他:
“這位俊俏的公子吟詩漫步而來,可是趁早遠赴河畔來會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