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開門,刺眼的亮,下意識地閉上眼,用絕對的黑來適應這異乎尋常的光明。心跳得很快,很有力,“砰砰,砰砰。。”,我撫著胸口,靜靜地等。等它跳得慢些,再慢些。等它帶著那絲異樣的心悸,沉下去,沉下去。沉入黑暗中,不要再出來。或者說,暫時不要再出來。
再次睜開眼,還是空無一人的院落。為什麼是還是?我問自己。總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可是是什麼呢?我好笑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我仍然是我。
我是洛府裏當年大少爺的大丫頭歆兒的女兒。一個通房大丫頭所生的女兒,雖然根不正、苗不紅,但名分上來說仍然可算是一位小姐。可不管是當年的大少爺,還是後來成為當家人的老爺——我的父親顯然都沒有給我這個名分。
所以我便不是小姐,所以我也不是老爺的女兒。我是小丫鬟:悅兒。因為按照沈蘭華的說法,我是母親跟某個男家丁私通所生。洛府慈悲,念在我母親從小服侍父親長大,並沒有將她和我趕出府去,隻是將母親了調離上房,分到念初院做些針線上的事情,並允許她將我——這個所謂的孽種撫養長大。
沈蘭華是當朝成王爺的女兒,是禦封的明珠郡主,洛府的夫人,父親的,妻子。
今年我就要十五了。十五這樣的年紀,對我的妹妹——沈蘭華的女兒洛茗倩來說是還是個撒嬌裝嗔的年齡。——很是奇怪,我母親和沈蘭華這樣勢不兩立的冤家對頭竟然會在同一天生產,且都是女兒——這是怎樣的緣分?然而對於我來說,這樣的家這樣的情境下長大,卻很是懂得一點人情世故了,甚至我覺得自己懂得太多了。
我微微的冷笑:私通?從父親5歲時就跟在身邊,每天大多在離父親5米範圍內活動的人去跟誰私通?洛府慈悲?當年要不是連老夫人都出麵威嚇加勸說——是啊,威嚇,僅僅是勸說依沈蘭華的性子會有多大的作用?我懷疑——我和我娘是留不下來的,留不了洛府,留不下命。
所以,我是妥協的產物。父親放棄了自己的女兒和所愛,母親和我放棄了名分,沈蘭華放棄了對父親的獨霸,大家在市場上挑挑揀揀、討價還價,最終都拿到了自己尚算滿意的東西。——隻是其中有幾個人真正滿意?
我不滿意。我不滿意妥協。既是妥協便有不平,這磕磕絆絆的十五年,父親不快樂,我和母親不快樂,沈蘭華也不快樂。雖然當年大家都拿到了那時尚算滿意的東西,但這麼些年下來,怕是都已不值錢了吧?
我已快十五,這是個讓我心驚著急的年齡。再過個一兩年,如果我還是一個丫鬟,還是這樣的身份,等待我的決不會是一位良人,那我的一生就真的定格於一個丫鬟了。但我明明是一位小姐!所以我不滿意。我已經委屈了十五年,為了自己今後的五十年,我為什麼要甘心?
當年是怎樣的勾心鬥角、彼此妥協我並不知道,我無法參與。但是現在的鬥爭才剛剛開始,我還來得及,一點不嫌晚呢!
市場上買東西的人,總有個大限度,就是要掂掂自己包裏到底有幾兩銀子。我有幾兩?
每個月初九的晚上,母親是必不和我同在一處的,將近午夜,她的房門總會打開又關上,有人悄聲談話,偶爾還有一兩聲笑,然後一切歸於寂靜。我倚在門邊,在手指上纏著手巾,靜靜地想:我的父親,還真是癡心那!
父親很愛母親,這一點我很是肯定。父親每次看到我,都會有一絲愧疚顯於臉上,很淡,但並非不能覺察。父親覺得有愧於我,這一點同樣肯定。這兩點就是我所能依仗的了,雖然很少,但未必沒有用。因為不管是十五年前還是現在,母親都沒有爭過。當年,她就那麼靜靜地住到了念初院;現在,她也那麼靜靜地享受著父親的愛而沒有怨懟。如果她想要呢?
所以,拿回我應得的,讓沈蘭華痛苦,至少要讓她的痛苦大於我的痛苦,這是我一向的目標。
真的要讓她痛苦嗎?拿回我應得的不就行了?我帶著絲恍惚的想著,猛地驚醒過來,什麼要不要?十五年的委屈就是她造成的,我為什麼要讓她後半生繼續如此愜意?我要讓她痛苦!可是,我剛才似乎是有一絲猶豫呢,我在猶豫什麼?正如同剛才我覺得我今天有所不同一樣,我有什麼不一樣?
煩躁撥開飄到前額的一絲頭發,我決定到花園裏走走,暫時拋開這個有些奇怪的自己。剛一邁步,卻一陣眩暈,眼前的一切頓時模糊起來,難道,我要暈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