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詩人與詩(1 / 3)

序一:詩人與詩

序一:詩人與詩

李 雙

這本《城市器物》靜靜躺在我書桌上,差不多一個月了。先前,作者囑我寫序,答應五天後寫好給他,可竟然延宕了這樣久。現在,該我為輕諾付出代價了。

隨這本並不喧囂,反倒有幾分難得寧靜的詩集,作者還送給我一本已經出版的《故鄉的方向》。在這本詩集裏,我看到年輕時頗尊崇的《星星》詩刊的現任主編,以及久疏音訊的老師兼曾經的同事藍棣之先生,他們為永才撰寫的序言。還認真拜讀了作者為自己兩本詩集撰寫的後記,尤其是命我為序的這本,其後記意氣勤勤懇懇,情思源遠流長,讀來令人感喟。說實在話,閱讀完這些文字以後,我很後悔,也很沮喪,頓生“崔顥題詩在上頭”的無力感。

大凡,為詩集作序,都要從中梳理出一些精彩的句子來解讀或演繹,或借用古往今來、亦中亦西的詩學理論,高屋建瓴地評判,以導引讀者,或確定詩作的品格。自然,不乏溢美之詞,奉承幾句,作者欣欣然,讀者也覺得沒有浪費自己的金錢與精力。

剛剛捉筆的時候,也準備照這樣的老路子寫下去,開了幾次頭,都不滿意。精心挑選了這本詩集中的幾首,也刻意拈出庶幾堪為名句的詩句,洋洋灑灑地開始附會、想象、挖掘和導讀,這樣寫了幾個段落,下筆越來越生滯,感覺越來越俗氣,自己也越來越失去信心。

詩人是文學家中最敏銳的一個群落,也是最標新立異的一個群體,同時還是集最堅強與最脆弱微妙於一身的一個群體。記得倡導“純詩”的愛倫坡講過,詩是不能翻譯的。在我看來,豈止不能翻譯,詩歌這種所有語言最高藝術形式的體裁,也是不能解讀的。一旦闡釋,就會產生表現即是對表現的否定之效應。我因此時常對詩歌評論家們的努力有些不屑,在我的內心,總覺得他們那些蹩腳的自我感覺良好的評論,本質上不過是在糟蹋詩歌。但令我氣短的是,如果我還有那麼一點詩歌賞鑒的能力,那些我所不屑的評論家們的文字,其實曾經對我幫助很大。繞口令般寫下這幾句,我想清楚表明一個觀點——詩歌的確最不需要闡釋,當然也就不需要專職去批評或讚美。對待詩歌,最好的姿態就是讓接受者自己去閱讀,最好大聲朗讀,用心靈去朗誦。在語言節奏的樂音裏,以一個心靈去諦聽另一個心靈。千千萬萬個讀詩的心靈,都在期待與詩歌共鳴;而千千萬萬個詩人,同樣也都在殷切盼望無數讀者的回聲。除了上帝,我想,沒有任何凡人能擔當起闡釋詩歌的大任。

當我意識到這一點,便完全喪失了寫下去的興趣與勇氣。

我與《城市器物》的作者永才,直接交往的時間已逾26年。好幾次,當我感覺似乎因為時間與空間的距離因素,幾乎要永遠不再延續友情的時候,他卻總是神奇地出現在我的視野,然後,一切似乎又都接續了起來。

1989年,我離開蓉城去北京一所高校棲身。在終於獲得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後,艱難生存的壓力中,故鄉的一切,突然就從我生活的視野裏消失了。緊隨而至的急風暴雨,我的理想被衝刷得隻剩下苟活下去的卑微的願望。永才與我的聯係自然也中斷了。大約兩年後,永才送他的親友出國遠赴加拿大,他居然找到了我的單位,並找到我。

那年夏天,他與我在我們學校異常簡陋的招待所裏,他坐在凳子上,以巴人的習慣,光著腳丫子,有一句無一句地瞎聊。我不知道我的未來是什麼,他也不知道他的未來是什麼。我印象較深的一個細節是,他羨慕地看著我穿的新皮鞋,有點討好,也有點嫉妒地猜測道:“嘿,你這雙皮鞋,起碼五百塊!”我心裏浮起一絲得意後,不禁有幾分嫌棄他的庸俗。那個時候,我不知道他寫詩,也看不出他具有詩心。我實在是太自大太傲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