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安府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輛馬車正在加緊的趕路。趕車的是位上了點年紀的老人家,頭發與胡子都有些花白。車轎的簾子垂著,看不到裏麵的光景。
“姑娘,過了這個縣城,離京城就不遠了!”老人家的聲音裏有著喜悅與期盼。
車轎垂下的簾子在馬車的顛簸下前後晃動著,簾後仿佛傳來一聲低低的“嗯”,也迅速淹沒在密集的馬蹄和車輪聲中。
趕車人對於自己的話沒有回應也並不怎麼在意。
一個單身女子出門在外,自然是謹言慎行的。
趕車人記得那天在同安府的客棧裏見到這姑娘時,她披著一件黑色的棉夾披風,手中提著一個半舊的藍布包袱,披風和露出的衣裙下擺上都沾著灰塵,麵容頗有些憔悴,顯是趕了很長的路到此。
“您是老徐頭?”聲音極清細。
“是啊!客官是要上京嗎?”
那姑娘微微點頭,“要多少時日?”
“大約要兩日光景。”
“今日可否啟程?”
“行啊!客官幾個人?車資也要根據人數來定。咱的車就在外頭,隨時可以走!”
那姑娘的目光裏滿是堅定,說道:“就我一人。”
單身趕路的客人,老徐自然見過不少,不過單身女子孤身上路的卻不常見。老徐也時時在心中猜測這姑娘的來曆,看她約莫十八九歲年紀,沒有梳髻,容貌甚是清麗。看行事端莊嫻雅,禮節周全,仿佛大戶人家出身,可服飾打扮卻甚是普通。平日也寡言少語,走了這幾日,除了知道她姓陸,問她的話,多是不搭理,或是“嗯”一聲過去。中途歇息時,也總是在沉思默想的,憂心忡忡的樣子。
老徐心想:“莫不是從大戶人家裏逃出來的吧?可看她弱不禁風的樣子,也不像是歹人,怕是受了什麼苦的?富貴人家虐待下人,使得下人挨不住而逃跑,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可看她知書達理的,還認得字,不像是個下人,莫非是家裏出了什麼變故的?一個姑娘家,大老遠的趕了這麼多日的路,這一路上必定吃了不少苦頭。”老徐不由生出一股憐惜之情。
“姑娘,聽你的口音不像京城人啊!這上京可是去投親的?”
“嗯。”仍舊是清細而平淡的聲音。
“姑娘這是第一次上京吧?”雖然沒有回應,老徐仍然自顧自說道:“京城比起同安府裏可熱鬧多啦!寶月樓,梁園,瓏月河的畫舫,那可是遠近聞名,不過那都是達官顯貴們去的地方。咱老百姓也有咱的去處,燕子街喝酒,八裏巷看戲,上天橋,下天橋,天天兒熱鬧的跟過年似的,要是碰上富貴人家辦喜事兒,那熱鬧那排場!嘖!再要是碰到萬歲爺或哪位娘娘的生辰,那更是處處張燈結彩,鑼鼓喧天。許多富貴人家這時候還經常做做善事,施米施錢什麼的,咱這些老百姓也能跟著沾點好處!”
“駕!”老徐抖了抖韁繩,接著說道:“說起來今年京城最大的事兒就是新科的狀元郎和王丞相女兒的婚事,那放嫁妝的馬車排了一整條街!聽說光陪嫁的下人就有三四十人!”
車轎內沉默了好一陣子,忽聽到那姑娘的聲音問道:“這新科狀元是哪裏人氏?”
老徐很意外這姑娘居然會搭話,便將自己知道的事一股腦兒的吐出:“聽說這狀元郎原籍是江平人氏,從小父母雙亡,幼年孤苦,受好心人撫養才得以長大,後來讀書十分勤奮,人又聰明。如今中了狀元,又娶了丞相的女兒。那王丞相沒有兒子,隻有兩個女兒,如今大女兒出嫁,籌辦婚事極為隆重,還在府邸外麵搭棚施舍三天的錢米給城裏的窮人,說是為新人積福。這王丞相對待女婿便如親兒一般,這狀元郎從今後就苦盡甘來,飛黃騰達嘍!”
“苦盡甘來,飛黃騰達……”那姑娘輕輕的念著這幾個字,語調裏微微帶著顫抖。
老徐卻並未聽見,揮了揮馬鞭,揚聲說道:
“明兒個傍晚城門關閉之前,咱們一定能趕到京城!”
馬車在官道上飛馳著,揚起彌漫的塵埃,轉眼間又漸漸得變淡,慢慢的向四方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