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比作品生動的鄧剛(2 / 3)

我對鄧剛最佩服的當然是他的力氣。一個曾經憑體力吃飯的人,他最崇拜的永遠就是力氣。力氣就是一切。這就好比一個籃球運動員,球打得好就是一切;一個百米運動員,跑得快就是一切。鄧剛在我們班裏掰手腕沒敵手。豈止是沒敵手,簡直就沒有同一級別的人。我們班裏也很有幾個壯漢,但是跟他掰腕子,他從來是先把自己的手放倒,讓你壓住,然後慢慢地掰起來,再把對方壓倒。真是神力!男人中我也不算弱的,但我從來就沒敢想跟他試一試。

人對自己崇拜的東西又總有一種要扳倒的衝動。這一點是受崇拜的強者要時刻記著的,別看大家對你畢恭畢敬,心裏都在算計著你哪。有一次開筆會,我對矯健說,夥計,咱倆收拾鄧剛怎麼樣?矯健小眼睛一亮,說,好哇!收拾他!矯健是個永遠經不得鼓動,又永遠不知深淺的人。他後來下海發了點小財,伸出一個小指,指著山東作協的大樓說,山東作協,我買下了!他也不想想作家協會是最買不得的東西,你買下幹什麼?給大家開支?李貫通寫矯健的這一動作真是神來之筆!當時正說著鄧剛進屋了。矯健迎上去說,老鄧,別看你個子大,我不服你!鄧剛一愣,說,呀,你們想造反?我一躍跳床上說,對,就是想造反!不容他多說,我和矯健一齊撲上去。我發現,鄧剛力氣大,打架卻沒有章法,兩隻胳膊亂舞一氣。矯健的眼鏡很快給打落,沒了眼鏡的矯健成了瞎子,隻顧趴地下摸眼鏡,我也給鄧剛打翻在床上。毆鬥了大約有半個多小時,鄧剛累得氣喘籲籲。在矯健的掩護下,我最終從後麵勒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勒倒,順勢翻到床的另一邊,緊緊地把他仰麵勒在床上,他兩隻手在空中亂舞卻抓不著我,掙紮不起來了。這次勝利讓我在整個筆會期間都非常得意。

鄧剛另一件讓我佩服的就是他的嘴了。我曾經說他是我所遇到的最能說的嘴。學人學物惟妙惟肖。他說他原本小時候是很少說話的,因為父親是反革命分子,很膽小,見人沒開口就發抖。後來他就強迫自己,見了人把眼一閉哇啦哇啦就講話,不管別人什麼反應,不管願不願聽,張開嘴就沒完沒了的說啊,說啊。後來他鍛煉出來了,成了現在一副無人能敵的好口才。對此我深信不疑,因為正相反,我小的時候是個很能說的孩子,甚至我的爺爺還因此而訓斥過我,說我說話太多,聰明外露。但是後來因為下了煤礦,隻用力氣用不著嘴,我就成了現在這樣一個口舌笨拙的人。人是可以自我塑造和被環境塑造的。

鄧剛的會說在他的人生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他的妻子就是他講故事給講來的。當年他已經三十多歲了,因為出身不好,婚姻很困難。那時候的女孩子誰敢跟一個反革命分子的子弟!但是那個大眼睛的漂亮姑娘給他的故事迷住了,先是自己聽,後來把他帶到家讓父母姊妹聽。鄧剛發揮了他的口才,在那些昏暗的晚上講了一個又一個故事,那時候沒有電視,也不能打麻將,有人給講故事當然是一種不可多得的休閑娛樂活動。鄧剛就憑他的故事迷住了一家人,他們對這小夥子充滿了感激。這可是一個天大的陰謀,他們沒想到,最後的報酬是要他們家的姑娘。大連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不管什麼時候,你總能找到談戀愛的地方,那就是海邊。大海黑沉沉的,白色的泡沫不斷地濺到身上,昏黃的路燈光照在堤岸上坐著的一對青年人身上。鄧剛終於向心愛的姑娘攤牌了,他問,如果你家裏人不同意怎麼辦?這個平時看上去溫柔的姑娘用低低的聲音說,我跟你跑。聲音很小,但在鄧剛聽來卻是石破天驚,在一刹那間他感到老天睜開眼了!

就是因為這句話,直到今天,鄧剛都有一個不可動搖的觀點,別看男人在談戀愛時表現得多麼勇敢頑強甚至要殺人放火,但是在關鍵的時候,真正能豁出一切來的是女人!

“我跟你跑”這個許諾,讓鄧剛對妻子感激了一輩子。

鄧剛第二個感激的人是他的嶽母。是她老人家在那種時候,把一個清白的工人階級的女兒毅然決然地許配給了一個反革命分子的兒子。去年,嶽母去世了,鄧剛難過了好多天,在給我的信裏都充滿了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