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春夢了無痕(3)(3 / 3)

三年級的一天早晨,雪花睜開了眼睛,聽到了荷花湖邊教堂裏傳來的隱隱鍾聲,那一團渾渾濁濁的光和影逐漸清晰,他慢慢地醒過來了,看見了一個和諧的世界。但這和諧很快破裂了,他遭到了人生第一次沉重的打擊。那天早晨,他接下來看到的是母親在放下電話大聲哭叫之後,昏倒在地板上的情景:父親在荷花湖公園拉二胡回來,路上還沉浸在樂曲的氛圍之中,不幸而被一輛攪拌著水泥的卡車撞飛了……

在這個和諧的世界在雪花麵前開始破裂的同時,有一樣東西也為安慰他而降臨了,那就是音樂——準確地說是父親死後一直掛在牆壁上的那把二胡。父親死後,那把父親最心愛的樂器就一直掛在牆上,雪花叫母親收藏起來,但母親執意不肯,固執地要把那把二胡掛在天天看得見的客廳的牆壁上。

父親的那把二胡掛在客廳的牆壁上,雪花就天天看到了它。看到它仿佛就看到了父親就坐在那裏全神貫注地拉著二胡。父親最喜歡拉的曲子有三個:《良宵》、《趕花會》、《二泉映月》。他最喜歡聽父親拉《良宵》,純潔的月亮映在窗簾上,父親拉出的曲調似良宵的陣陣和風,仿佛有一種神奇的魔力撩撥著他的童心。他於是用聽覺的眼睛,看到了父親用心拉弦的語言——呼喚著溫柔、幸福和一切歡快。有時弦上抖動出一個音符,仿佛是父親對兒子的一個微笑,從父親的雙唇間綻出,那微笑實際上來自父親天作而成的心弦。

其實雪花對父親的那把二胡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敬畏感,他從來不敢觸摸那把二胡。他怕褻瀆了父親的靈魂以及那把二胡上掛著的樂魂。直到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裏,溫暖的陽光大團大團從拉開的窗簾的窗戶裏照射到父親那把二胡上——那把二胡在陽光中顯得特別地神聖,拉弦上有許多的小鳥在歌唱,還有從山澗裏輕輕流淌下的泉水叮咚聲……他仿佛一下子被二胡照亮了心房,一直隱藏在心底的願望像泉水一樣叮咚叮咚地跳了出來:他小心奕奕慢慢地伸出自己的小手,去輕輕地觸摸父親那把二胡的琴弦,他突然聽到了琴弦發出的聲音,那聲音仿佛不是來自二胡本身,而是來自父親的靈魂,來自和父親活著時度過的所有夢中飛翔的日子——那是一種旋律喚起的日子,猶如神聖的唱詩班喚起千百個在心中歌唱的聲音,他大聲哭泣起來,他知道了父親活著的時候為什麼喜歡拉二胡的秘密。

於是,三年級的男孩雪花拉起了二胡……

雪花第一次上學遲到了。

二、雪花淚流滿麵,他知道那拉琴的女孩是誰。他大聲叫喊起來:高飛!高飛!高飛……

晚上夜自習回家,雪花特地走進那條小巷。

小巷裏是長長的空寂,碎石子路麵像一條剛刷過的毯子顯得濕漉漉的,迎麵吹來的風也是濕漉漉的。

小巷裏漆黑如潮,夜色一浪高過一浪湧到雪花麵前,時而有流水之聲嘩嘩地從什麼地方傳來,然後又恢複如水的寧靜。

雪花穿行在夜色之中,伸出手撫摸了一下小巷中漆黑如潮的夜色,手掌中也有了一些和地麵一樣濕潤的感覺。他有些懷疑早晨上學是否聽到了琴聲——那琴聲雖然憂傷,但幾近天籟,仿佛是風華正茂、技藝高超的大提琴家海菲茲拉出的琴聲。

一切都湮沒在如水的夜色之中,早晨的一切仿佛是雪花的幻聽或者說幻覺。

第二天上學,雪花還是走進了這條小巷,奇怪地是耳朵邊又飄來那陣陣震顫而憂傷的熟悉的琴聲,這琴聲像一群被獵人的槍擊中受傷的鳥兒飛到了雪花的麵前,憂傷地飛進了雪花的心中,雪花的心被電擊般地震顫著,情不自禁地又站在了那裏,默默地聽著,默默地流著淚……

雪花又一次上學遲到了。

這一天上午上課,雪花時常走神,老師講數學時,他什麼也沒有聽進去,黑板上的字在他的眼裏仿佛是一個個跳動的音符,耳旁仿佛傳來那一陣陣熟悉的震顫而憂傷的琴聲……中午吃飯,他沒在學校裏吃。他想利用中午這有限的時間,去小巷裏看一看,這琴聲是不是真的?假若是真的,為什麼這琴聲要拉得如此憂傷?是誰在晨空裏拉琴?難道會是她?他想問個水落石出。因為是高三,隻有幾個月時間就要高考了,所有的時間都被老師圈在了學校裏,早晨6:30到校,晚上9:30離校,根本沒有時間出校。

雪花在學校旁的“可的”便利店買了兩個麵包一麵啃一麵走向那條神秘而又好奇的小巷。白天的小巷竟出奇的美麗,圍牆上有零星的蒲公英在開放。那金黃色的花朵在清冷的冬色中,就像一朵朵燦爛的笑容。

雪花的心情也開始明媚起來。走進小巷裏打聽,結果令雪花意料不到的是,事情並不複雜,小巷裏的老人七嘴八舌地告訴他:拉琴的是一個的美麗女孩,有一頭瀑布似的黑發,是花園中學的高三學生,聽說她是個優秀的大提琴手,今年才18歲。大約半年前女孩得了白血病,知道病情的幾天,她整天不吃不喝,隻是默默地流淚,然後瘋狂地拉琴……前幾天死活不聽父親和醫生的勸告,硬是從醫院裏出來在家休養。因為在醫院化療的緣故,女孩一頭瀑布似的黑發已蕩然無存,每天學生們上學的早晨,她就拉起了那震顫而憂傷的琴,聽她父親說,女兒的理想夢想是考上藝院,真正做一個優秀的大提琴手,離高考沒有多少日子了,唉!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