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唐老爺子病情加重的消息傳到莊子上的時候，伊之幽正坐在院內剝著石榴看星星。
北辰星時隱時現，像是在預示著這一年的不太平。
輔星比主星更耀眼，這於掌權者而言當真不是什麼好事。
突然有個刺耳的聲音打破了院子裏的寧靜。
“這個糊塗東西連這點小事情都做不好，不如早些死了算了。”有人站在院外大罵，“你回來做什麼，浪費這莊子上的糧食嗎？閻王爺當真不開眼啊！”
“可不就是浪費糧食，今兒居然還敢爬樹去偷摘石榴，簡直是丟人現眼。”
“偷摘石榴就算了，他這個狗東西還敢亂翻少爺的書，也不撒尿看看自己是什麼玩意！”
伊之幽仿若未聞的打了一個哈欠，似乎一點也不在意院外的人指桑罵槐。
她來這裏已經有小半個月了，從起初的震驚和不厭煩到現在的安定。
她腦海裏回旋的前世記憶，是停留在有人在門檻上絆倒，有人大聲哭泣，還有人說太後娘娘歿了……
漸漸地，便是刺鼻的腐味和無法掙紮的窒息。
伊之幽明白自己大概是死了，卻又重新活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她似乎來到了百年之後。
她辛辛苦苦支撐了一輩子的大周，在她離世不足二十年內便被大楚取代。
這於她而言，無疑是最大的諷刺。
院外的怒罵聲音越來越大，卻依舊不影響伊之幽剝石榴的速度。
等石榴剝好了之後，她才起身朝著屋內走去。
身後的院子在黯淡的星光下顯得破爛，似乎一場大雨便能淋垮這座小屋子。
“六少爺你吃點東西？”伊之幽端著剝好的石榴走上前，看著燭火下的少年皺眉道，“不吃飽肚子你怎麼專心念書？”
坐在不遠處的少年約摸十五十六，縱然在昏暗的燭火光下，仍然能看的出俊美的雛形。他皺著濃眉抬起頭來，卻沒有露出半分怒意，像是絲毫不在意眼前的小書童對他並不恭敬。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裏倒影著火光，還有伊之幽瘦弱身子和難看的裝束。
“你怎麼又穿這身衣裳？”少年緩緩地開口，聲音稚嫩卻又低沉。
伊之幽像是絲毫不在意少年奇怪的變聲，而是將手裏的瓷碟放下，“外人皆知我是你書童，若我突然變成女兒身，那可比前些日子詐屍的消息更可怕了。而且，再過一個月便是四老爺的生辰，若是再鬧出大動靜，你還怎麼回唐家？”
她的話語雖然刺耳，可每一句卻又是在替少年著想。
她擔心他吃不飽，來日會繼續受苦。
也不怪伊之幽話語如此直接，她身為太後多年握著許多人都想要的權利，擅長和人虛偽。本以為死了就解脫了，卻不想又在其他人的身子上重活了過來。
這疲憊的人生，讓她覺得厭煩，也不願意再同人虛偽。
少年想了想，過了許久才擠出一句話，“委屈你了。”
委屈？
還當真是委屈她了。
即使她還未入宮的時候，在王府裏也是被父母和哥哥們捧在手心裏的。入宮之後雖然處處被人設計陷害，卻也憑著家世和自己的聰慧，並沒有吃太多的苦頭。
哪像現在，餓的沒東西吃的時候，還得自己爬樹去偷摘石榴回來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