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珍珠鳥》篇幅很短,可反響不小,《青年文摘》和眾多的散文選本、鑒賞詞典都納入了它。

鳥,形體俊俏,叫聲動聽,跳動輕靈,有益於人,故人們都喜歡它,散文作家愛寫它。在現代,有周作人的《鳥聲》、林語堂的《買鳥》《記鳥語》,梁實秋的《鳥》等佳作;在當代,有瑪拉沁夫的《縫紉鳥》、孫犁的《黃鸝》等等,筆者也寫過一篇《聽鳥》?穴1993年2月4日《四川日報》?雪。不少寫鳥的作品,是借以感懷寄慨言誌,披露心中的喜、樂、憂、苦,或升華某個哲理。比如,峻青1980年7月寫的《久違黃鸝》,就自認是“發喜”、“發樂”之作,願它的鳴叫,在“這重回人間的春天裏,永遠千回百轉地鳴叫下去”;孫犁的《黃鸝》,結尾就點出了“各種事物都有它的極致”,但要“在一定的環境裏才能發揮”。馮驥才的這篇作品,不全是如上述那樣的構思立意和寫法,不是一般的“詠物”,而主要是敘寫“我”與“珍珠鳥”、特別是那“小雛兒”之間的交往過程,寫“我”關愛它,它漸漸“感覺”到了“我”的愛心而不“怕人”,後來雙方都相互親昵、友好,和睦相伴,最後自然地“流瀉”出了帶哲理性的句子:“信賴,往往創造出美好的境界。”因此,是一篇有獨特感受與創新之作。

作品的前麵幾段,是“故事”的開頭,也是啟開行文的鋪墊。因為它是“一種怕人的鳥”,“我”就精心地給予一個安全的生存環境,在“舒適又溫暖的巢”上蓋些法國吊蘭的垂蔓,讓它“像躲進幽深的叢林一樣”,“我”很少去打擾,它們卻漸漸敢於瞅瞅“我”,彼此熟悉一點了,不怎麼“怕人”了。這些敘寫,墊就了彼此間的信賴、友好關係,也有幾分吸引人了。

不過,作品更吸引人、更動人的,還在於“我”懷以愛心、仔細觀察、潛心感受“我”與“小雛兒”的關係,並予以真切地描述出來。“三個月後”,聽到“尖細又嬌嫩的鳴叫”,知是有雛兒了,就更“不掀開葉片往裏看”;“小腦袋從葉間探出來”,“更小喲”,從疏格的籠子鑽出來,是“紅嘴紅腳,灰藍色的毛”,“好肥,整個身子像一個蓬鬆的球兒”。從聲到形,從知道到見到,都寫得細、活、逼真。它自由自在地飛落在房間裏,“櫃頂上”、“書架上”、“畫框上”,都有它的身影,但“我不管它”;時間久了,它就習慣生活在這裏,打開窗,也不飛出去。“我”與它共在一間房子裏,已比較親近、和諧。漸漸膽子大了,就靠近“我”,會落在書桌上,“然後蹦到我的杯子上,俯下頭來喝茶”,“我隻是微微一笑”,它便“跑到稿紙上,繞著我的筆尖蹦來蹦去”,“我”不動聲色,默默地享受它親近的情意。它索性用小紅嘴啄我顫動的筆尖,我撫它的絨毛,它也不怕,反而啄我的手指。這些,都極生動地表現了它親近主人的情形,給人以奇妙、美好的感覺。然而,尤為精彩的是,有一天,“居然落到我的肩上”,趴在肩頭睡著了,“還呷呷嘴”,似在做夢。親昵之情,就更顯深切,也有些神奇。以上細致、生動、富有情意的敘寫、描繪,充分地展示了“鳥我情深”的奇美境界。這無疑是作者注以一片愛意深入觀察、潛心感受的結果。

文章的結尾,寫“我筆尖一動,流瀉下一時的感受:信賴,往往創造出美好的境界”。可謂妙筆“點睛”、卒章顯誌,是哲學、理趣的升華。朱自清曾提出寫散文要蘊含“哲學”、“理趣”。本文正是如此。作者在細寫“我”與鳥的交往過程、親昵關係後,“故事”本已結束,文章亦可結尾,但由於情意凝聚、理性突發,“流瀉”出這樣的“感受”,確實是“瓜熟蒂落”、順理成章,無做作痕跡。難怪冰心作過如下的評價:它“‘頭’起得‘帶勁’,‘勁’中有無限的喜樂,‘收’有‘味’,這‘味’中有深邃的哲理。全文是短小、精練、細膩又酣暢”。對結尾一句,還感慨道:“人和人,社會和社會,國家和國家之間,又何嚐不是如此呢?芽世界和平的日子,隻有從彼此信賴中才能得到?選”一生信奉“愛的哲學”的她,評得非常中肯、全麵。的確,在當今社會,具有警醒意義。

品味寫小雛兒與“我”親近、友好的一些內容,領會作者是怎樣觀察、感受、描繪它的。

閱讀其他寫鳥的散文,比較其特點。王英琦生於1954年,安徽壽縣人,20世紀80年代以來湧現出的頗具個性、引人矚目的女散文作家。她小時被遺棄,由一對善良的老人領養了。1968年初中畢業即下到老家農村插隊“接受再教育”。從1972年起,如她自己所說,就“以一個少女的全部激情和忠貞,神差鬼使地愛上了散文”。1980年起,從事專業寫作,發表了大量的散文,迄今已出版《熱土》《漫漫旅途上的獨行客》《情到深處》《我遺失了什麼》?穴獲全國優秀散文獎?雪、《戈壁夢》等十餘部散文集,其中不少堪稱力作佳品,受到散文界和廣大讀者的厚愛與讚許。1987年畢業於武漢大學作家班,寫有《落櫻繽紛》;後嫁到河南鄭州,1990年遷居郊區小劉莊,同菜農生活在一起,並實踐賣菜活動,寫了《遠郊不寂寞》《賣菜去》《無雪的冬天》等係列散文,受到好評。1992年,回到安徽合肥,仍供職於省文聯。1994年秋,獲莊重文文學獎。近十年來,創作題材有所轉向,注重人文、哲理,顯示出她總是不斷地在突破自己。

她的散文,多以抒寫情愫、剖示心靈為主,也寫人間世態。不管哪一種,都跳蕩著一顆真誠、熾熱的心,有著毫不掩飾的人生體驗與追求,灌注了奮進的鮮明個性。

我常執拗地思念著一個小鎮……

1968年,我15歲被下到老家農村“接受再教育”。我幹不了什麼活,對我最富誘惑力的是離村不遠的小鎮。初次去,見到沸騰、熱火、擠滿了莊稼人。小店集中一起,招人看;最顯眼的是零食攤,惹人饞。於是,天天去,這很快被人發現了,大表嬸“罵”我不好好幹活,但我仍在“幹活的小憩當兒”,光著腳丫,去溜一趟。

次數多了,鎮上的人就用異樣的眼光注意我。我不在乎,高興起來,反盯住他們看。後來,知我是“知青”,便用親切、恭肅的口吻喊我“大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