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修繕工程的最後一天,工匠一大清早便用柔軟的棉布蘸水將佛像細細擦拭了一遍,順帶將整個大殿也清洗了一遍,一番折騰後,已是午時。
他們在佛前燃起一柱清香,禱告數聲這幾天多有冒犯之類的場麵話後便魚貫走出大殿,她正抱著一個黑布袋子,神情恍惚地坐在滴水簷前的木搖椅上。
昨晚她整晚在做夢,自幼時蹣跚學步,牙牙學語時做起,將隱在迷霧中的一生重新看了一遍,父母的臉容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地在眼前交替出現著,家裏很窮,常常是吃了上頓兒沒下頓兒,而在她後麵,還有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的弟弟妹妹端著一隻空碗在呱呱大哭著。
爹娘沒轍,在把她送入庵堂和賣入大戶人家當個使喚丫頭這事情上爭執了兩晚後,紅著一雙眼眸的娘親親自領著她,走過彎彎曲曲的小徑,來到這間在當時尚算香火鼎盛的庵堂前。
母親攜著瘦骨嶙峋的她站在庵堂的大門前,她鬆開了手。
“你自己走進去,求師太收留你......以後一心一意留在庵堂內,千萬不要回頭,自今天時,我不再是你的娘親,你也不再是我的女兒。”
她愣愣地望著一頭黑白發絲相間的娘親,隻是流淚,不說話。
娘親把庵堂的門往內一推,門開了,噙著眼淚的眼眸射入萬丈的金光。
“去吧......去佛祖跟前,要一條活路。”
娘親轉身大踏步走了,她哭著,踩著娘親留下的腳印追了好長一段的路,最後還是在岔口邊上跟丟了娘親。
自那天起,她再也沒有見過娘親,父親,弟妹。
她唯有回到庵堂大門前,抹去臉上的淚,推門走了進去。
佛祖真的給了她一條活路,雖然同樣清苦,可總算過上了飽肚暖身的日子,她很是知足。
她在破曉時分醒來,瞪著眼前的黝黑出神,夢中的情景猶如一幅水墨畫,在她眼前徐徐而過,她重重歎了口氣,這一生,恐怕已是盡頭了。
她用熱水沐浴一番,換上一件八成新的素衣,今日佛祖的金身應該修繕好了,我要到佛前祈福去。
***
工匠站在她身邊,其中一個俯下身子,大聲道:“師太,佛像已是粉刷一新,你老可以進去驗收了。”
她滿意地點點頭,並沒有站起來,今天大清早她已在大殿內誦讀了一遍經文,自然是驗收過了。
她將放在膝上的黑布袋子遞給了領頭的工匠:“師傅,這裏麵是五千錢,三千的工價太過便宜了,你們這幾天勞心勞力,理應得到更多的酬勞。”
工匠推辭不受,她急了,聲音顫顫言道:“你們若不肯收下,佛祖會嗔怪貧尼的。”
工匠想了想,接過袋子,從袋子中取出兩千錢,投入大殿上的功德箱內,他雙手合十對她道:“師太,我們收下了,佛祖餘蔭世人,普度眾生,我等決定捐獻兩千錢做香油,以表虔誠。”
工匠走了,她扶著椅背站起,拿過拐杖慢慢踱入大殿,跪在蒲團上,凝神瞻仰了光彩照人的佛祖一番後,拿起槌子,敲打著木魚,喃喃念起經文來。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磐。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 波羅揭諦 波羅僧揭諦 菩提薩婆訶。 ”
一個醇厚的聲音打斷了她物我兩忘的靜修:“你念了一輩子的經,不覺得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