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了抬花白的眉毛,臉上皺紋有了融融盛開之意,快步走到木桌前坐下,拿起勺子為她裝粥,笑道:“你說的是,其實我肚子也餓了。”
殿內三人魚貫而出,他們走到外鄉人身邊時腳步微微一頓,為首那人正想開口說話,外鄉人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情,擺擺手示意他們馬上離開。
那三人腳步不停出了庵堂,還順手掩上了門。
她奇道:“你認識他們?”
他隻顧舀粥,隨口道:“當然,這三人的手藝不賴,你放心好啦,七天後你的佛祖定會煥然一新。”
醞釀了大半天的風雪隨著夕陽的沉降,開始了大爆發,呼嘯而過的北風將庵堂外的老樹林吹得嘩嘩作響,鵝毛大雪頃刻而至。
庵堂的庭院內卻沒有半片雪落的痕跡,風雪很知趣,繞過了這座搖搖欲墜的庵堂。
庵堂內浮動著融融的暖意,粥的火候恰恰好,綿軟香糯,她慢慢喝著,細細品味著這份悠遠的五穀醇香。
她忽而對這個外鄉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雖然迄今止,她還不知道他姓甚名誰,家在何方?
“你背井離鄉多年, 如今已是古稀之年,心裏就不想著回故鄉看一眼麼?”
他捧起粥碗,喝了一大口,沒有說話。
她有些困窘,或許這是他的傷心事,他不是佛門弟子,心裏自然會存了些塵世的哀愁,不像自己,在佛前參拜多年,心境早已悲喜不再。
“阿彌陀佛,是貧尼多事,施主聽過就算了。”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她臉上的皺紋就如幹涸了千萬年的龜裂裂縫,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臉,同樣的粗糙和黯然無光,他咧嘴一笑,你這一世即將老去,而我。。。也會隨著你的老去而老去。
隻可惜......我還不能把你帶回去。
“我會回去的,不過不是現在,也不會是一個人。”
她訝然,放下勺子,想不到這個租種了庵堂田地將近五十年的外鄉人,還有親人存活在世上。
五十多年了,他都是孑然一身穿梭在風雨中,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簡單日子,每天不是鋤地就是擔水,從來沒有誰來探望過他,他也從來沒有離開過庵堂外的那片田地半步。
“你還有親人吧?為何這麼多年了,從未見過他們來過?”
他望著她微微一笑,她的心無端端一跳,這笑容,很溫暖,很熟悉,仿佛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人,也曾這般對著我笑......
“有,我的妻子,我的兒子。”
她很震驚,妻子兒子?原來這個外鄉人是有家室的,那為何這些年來,他的妻兒從不露麵?
“啊,你的妻子?貧尼還是第一次聽施主說起你的妻室,為何她不在你身邊呢?”
他捧起粥碗,喝了一口,這粥花了他三個時辰的慢火細熬,他知道她的牙齒所剩無幾了,這樣綿軟的粥剛好入口。
“她很多年前生我的氣,離家出走了。”
她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她一向都是清心寡欲,不嗔不喜,可在這個有點異常的暖和冬夜裏,她沉寂了幾十年的心竟然起了八卦的念頭。
“她為何生你的氣?就算是生氣,也用不著離家出走吧?你當年為何不攔著她?這麼多年了,你可有去尋她?”
他從罐子裏舀起一勺熱粥,添到她碗裏,柔聲道:“快吃,冷了對腸胃不好。”
她垂眸望著眼前那碗升騰著熱氣的粥,不知為何,心內竟然掠過一絲淡淡的惆然。
外鄉人清了清嗓子,看著她低垂的頭,長長出了一口悶氣。
“她誤會我愛上了旁人,心裏一堵,也不聽聽我的解釋,便走了......我抱著兒子拚命去追,可還是慢了一步......”
他撫著心窩,那裏正在隱隱作痛。
隻差一瞬間,他的手拉住了她的衣裙,可是嗤了一聲後,她還是墜入了無妄海中,化為塵埃。
那一刻,他心魂俱裂,抱著哇哇大哭的兒子,跪在雪峰邊緣上,恨不得一劍將自己劈成兩半。
多年的等候,多年的期盼,在這一刻,化為泡沫......她一定誤會了他,以為他移情別戀,她一定是天真的以為,消亡自己就是成全了他,他仰天嚎叫,這是為何......為何你我曆經了百年的分離後,還是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