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曆七年,昌馨宮。
帷幔低垂,精致的白玉宮燈傾瀉著柔和的白光,殿中的鎏金獸形香爐,檀香嫋嫋。顧楚跪在大殿之中,直直地盯著升騰而上的煙霧彌散開去,抿著唇半晌不語。
鏤空雕花的紫色沙曼後,斜倚著一華衣婦人,發髻斜綰,隻鬆鬆簪了支玉簪,麵露疲憊之色。她大約有四十多歲,卻依舊可以窺見昔年的風華絕代。
許久之後,那婦人幽幽開口,雖帶著些許無奈,確是不容質疑的語氣:“楚兒,你回去吧,你父皇已經擬好了旨意,明年三月迎娶端王之女謝寶盈。那許羽晴再好,也不過是一寒門女子罷了,你若執意要娶她,將來封個側妃好了。畢竟你和寶盈的婚事十年前就定下來了。”
顧楚身影一動,知道這件事已經沒有挽回的地步了。他眉眼低垂,輕輕歎了口氣,向那婦人行了禮,聲音沙啞:“是,母親,兒子先退下了。”
宮柳依依,宮花灼灼,顧楚走在玉液池旁,早春的風還夾雜著冬日的淒冷,冷月如鉤,殘星黯淡,他又想起那個像白玉一樣婉約的女子。
雖是出身寒門,舉止投足之中卻別有大家閨秀所不具備的灑脫與淡然。她並不驚豔,卻讓人一眼便難忘懷。還記得論政天下時她眼中洋溢的自信,仿若天下便懷於心中,那時他可惜她是個女子,卻又慶幸她是個女子,慶幸自己與她有過這樣一段相知相交。
這樣的她,他多想陪她走過一輩子,可他注定無法許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
宮燈搖曳,迷失了他的眼。
雨後初霽,京城煌煌,琉璃碧瓦煥然一新,空氣中彌漫著南山竹海歲的清香。玄武街左閭的一方小院內,許雨晴青衫孑立,她攏了攏從頭巾中散落的發絲,輕輕抿了抿唇,深深呼吸,翠竹的清香沁入心扉,她努力扯出一個微笑,推開竹扉走了出去。
許雨晴正是二八年華,其母早逝,昔年其父許肇曾以一部《蠻州誌》名動帝都,被聘為國子監博士,世稱散鶴先生。隻是散鶴先生好遊曆,大前年與好友遊敦煌時突遇沙暴,仙去了,隻餘雨晴這一孤女,這年雨晴不過十二歲。
所幸散鶴先生昔年與安國公世子宋逸坤交好,又曾為安國公長孫宋景熙與皇三子顧楚之師,他二人也多有接濟,故雨晴生活尚可。世子夫人趙氏憐其孤弱,本想接她到國公府居住,然而十二歲的雨晴卻拒絕了,孤身一人居於舊宅為父守孝。顧楚與宋景熙時常前來與她相聚,三人共談世間事,雖身份有著天壤之別,卻也其樂融融。後來,十五歲的宋景熙奉命前往北漠,那竹屋之聚便隻剩下這兩人。雨晴與顧楚年紀相當,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又因是同道合,自然情愫暗生。
然而,身份的差距成為橫亙在二人之間的天塹。雨晴之父雖曾名動天下,她卻終究隻是普通的寒門少女。更何況,端王謝氏與皇室世代聯姻,十年前,端王帶著妻子兒女前往京城時,太後便頒下懿旨,冊封端王獨女為三皇子正妃,以合謝顧兩姓世代之好。
許雨晴身著青色布衣,因為了行走方便,便換了男裝。
京城的早市熙熙攘攘,雨晴心情鬱鬱,今日休沐,師兄江泓的學館也休憩,難得偷得一日閑。雨晴心中集結著一股抑鬱之氣,甚是煩悶,便隨意在朱雀大街上閑逛。遠處宮城巍峨,碧瓦紅牆,森然寂冷,與這熱鬧繁忙的市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仿若是兩個世界。就像她與他,縱使是相知相交,卻永遠跨不過這一道鴻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