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布的叛逆期(1 / 3)

——1——

我從小就調皮搗蛋:這是大人們的說法,我根本不認可。

在小學一年級,我進女廁所撒過尿,扒過女同學的褲頭,因為後者的原因還被學校開了除。

被開除前,我頭上挨了校長兩巴掌,天旋地轉。被開除後我被爸爸關在家吮手指。

但從頭至尾我都沒哭,我覺得他們不可理喻!

在上一年級之前,我和小夥伴們在村頭做遊戲。

村裏的路麵很好,表麵被一層浮沙覆蓋,光著腳踩在上麵,軟綿綿。腳趾縫隙擠進細沙,感覺非常之好,這是因為太陽曬了一天之故,沙土暖呼呼,腳底腳麵也暖呼呼。

我們做的遊戲是:兩個人一組,屁股對屁股,相隔兩米,一齊彎腰攏沙土。

攏沙土是遊戲的前奏,攏完之後拚速度:彎腰低頭,使勁快速將沙土扒至穿過雙腿之間,斜向上揚。

當是時,漫天黃沙飛舞,兩排屁股齊抖,場麵唯蔚壯觀。

鄰家老伯看了熱鬧,走了過來,我揚了他一頭土,但他不守規矩,一把把我提起,將我腦袋硬塞進我的褲頭,說:老頭看瓜。

我恨死他了。

玩沙土很口渴,需要去偷西瓜。

這需要穿過一片稠密的小樹林:穿小樹林不易被人發現。

我們像解放軍戰士匍匐前進,爬到半程,看見有人打架:一男一女,但他們沒有人哭,而是滴滴笑。

我們並排趴在十米開外的樹叢中觀察,搞不清楚他們為什麼不哭。

我打架最厲害,但對這種不哭的方法好奇。

上了小學後老和男生打架,校長有意見,於是我改變思路,學習樹林中的打架方法,卻挨了巴掌被開除。

所以我很委屈,覺得他們不可理喻。

被學校開除後我有點自卑,他們老對我指指點點。

有個大叔,我一從他麵前經過,他就笑,順手在頭上一巴掌說:小王八羔子。

我很生氣,罵:x你娘!你媽了個x!

如此我又被看了瓜。

我對大人們很反感。

有一天夜裏我被尿憋醒,朦朧中看見老布和他老伴打架,我更生氣。大老布就是我爸。

他本來不叫老布,他老不正經,抽汗煙袋時老拍我的頭,叫小布蛋子!我便回他一句老布蛋子。

我哥哥說叫老布蛋子不好,是日本名,就直接喊老布。

大人們真虛偽。一方麵說打架不好,另一方麵卻自己老打架。第二天老布蛋子滿頭大汗拉了一架子車玉米棒子回家,我默默地在旁邊偷看。

我想不通一個道理:為什麼晚上做了壞事的人,白天不吭氣還幹那麼多活?

我恨他們,隻允許他們打架,卻把我開了除。

我哥也不是好人,背書包上學,我跟在後邊到學校門口,他不讓我進。

我一生氣咬了他,把他咬哭了,後來看見校長,我隻有逃跑,因為他的巴掌太霸道。

我等上課鈴聲響起,鑽牆頭下麵的一個破洞進去,這個洞是我們幾個趁他們上課時挖的。因為圍牆都是泥牆。

進了學校,我站在五年級一班窗口喊:小包,壞蛋!偷雞,倒靶!啥都幹!

我哥叫小包,我堂哥叫小書。人家經常笑我們:小布書包。

不過堂哥一個人出去,占了很多便宜。

我媽媽見我老像個遊魂野鬼遊蕩,哭著向校長求情,校長告訴她:什麼時候小布能從一數數數到十一,就可以入學。

我媽為教會我,用高粱杆截成段,用線串起來,卻被我一把火燒了,因為並排串起來的高粱杆有點像鞭炮。

我一點不想上學。學校把人圈到裏麵,沒有一點自由。

我喜歡偷西瓜,把西瓜搬到小樹林裏去吃。但個小,搬不動大西瓜,隻有偷小的,偷了一堆沒有一個能吃的。

便拔小樹苗做弓箭。我很崇拜英雄,但我不會製作弓的工藝,但小包會。榆樹苗的主幹很有韌性,是做弓的好材料,樹枝可以做箭。

小包做弓箭很在行。

他用自行車內胎當弓弦,榆樹幹當弓杆,榆樹枝幹做箭,家裏牆上掛東西的鐵釘當箭頭,射村民家養的羊。

有一天,住我們家後麵的大嬸牽著一頭小驢犢子來我們家,衝我們直吼:他大娘,你們家布包壞死了,你自己看吧。我躲在我媽身後探頭看:驢犢子肚皮下麵吊著一根小包做的箭。

這根箭很好使,射擊動物可以百發百中,一般動物跑兩下箭就掉了,但那天這個強驢帶著它跑得無影無蹤。

我對小包的射擊技術崇拜地五體投地,也跪在他麵前拜過師,但他不好好教我。

所以我學不會。

——2——

我媽看我沒學上,很是傷心。碰到有嘲笑我的人,她讓我使勁罵,有多大勁就罵多大勁。我也恨他們,所以,從小我就會罵難聽話。

後來我還沒開口,人家就上來搞老頭看瓜。

老頭看瓜很恐怖,頭一進去整個人根本動不了,得另外一個大人救援。

但一般大家都在看著我笑,我也知道他們不會救我。所以後來為了避免被看瓜,我手持磚頭,有人靠近我就直接上磚頭,有一個叔叔頭上被我砸了一個大包,後來大人都不敢再看我瓜,隻有躲著我走。

如前所述,我有點恨老布,因為他喜歡打架。

我經常偷他的煙袋。煙袋比較好玩,電視上的武打場麵我愛看,就把老布的煙袋當武器。

雖然小夥伴們上了學,但他們見我有武器,羨慕的不得了。我讓他們磕頭拜師,拜過師父了可以拿著耍一會,關於耍多長時間,我說我數到十。

我便煞有介事地使勁數,小朋友老糾正我數的不對,因為我怎麼也數不到十。

後來被他們打岔次數多了,我竟然突破了十以內的數字,我媽高興得要死,牽著我去找校長。

但有一件事她沒敢對校長說,我躲在磚摞子縫隙裏學老布蛋子抽汗煙,由於沒有煙絲,便用幹草替,點著了鄰居家的柴火堆,順帶燒了老布蛋子的煙袋。

我媽將我送去見校長之前,狠狠打我屁股。我真的被打惱火了,抽出了我們家的門栓,對著她。門栓是一端帶尖的鐵棍,端部有鎖孔。我媽當場嚇癱瘓。以後再也不敢衝我發脾氣。

我知道老布蛋子又打了架,打架之後他們說我很叵測。

我不知道什麼是叵測,但我很討厭他們。

這一次媽被爸爸打哭了。但老布很會哄人,把媽摟在懷裏,兩人一起歎氣。

我知道,和人打架不開心。想不到大人打架也不開心。

不管怎樣,我的屁股沒少挨打,挨老布的打。他打我我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地,隻有默默不說話。小包也一樣。但他也很壞,做錯事情推到我身上,自己跑得遠遠的。沒辦法,我隻有跟他一起跑。

後來我還是在秋季入了學,媽媽很開心。

在校長辦公室,我扳指頭查數,沒數到十一,因為校長的手放在膝蓋上,膝蓋在抖動,所以他的手也在抖,手上滿是老繭。

我怕那隻手不知什麼時候會打我的頭,數到九之後又變到了一,邊變邊斜眼看手。

當時我不知道數數轉了圈子。

校長見我媽可憐,勉強同意我入學。

上學我很不開心。

打架若論一打一,沒人是我對手,但那幫兔崽子論群上,我一起人去學校有點害怕。

本來有小包罩我,但他去了初中,騎上了自行車,我很羨慕他。我走在上學的路上,兔崽子們後邊喊:小布小布,偷雞上樹;脫人褲頭,笨如蠢牛!俺村有個小布犯,不會數數大笨蛋!

真是氣死人了。

對付他們,我自有自己的辦法。有一天,有一個家夥下學顧著貪玩,落了單,被埋伏在路邊的我給截住了。

我擋住他的去路,扁起袖子,和他摔跤:小時候我還不知道拳頭的厲害。我放翻他,騎在他身上,對著他的頭左右開工,不知怎麼回事我哭了,邊哭邊抽他說:說,以後還敢欺負我不?

他比較有種,沒有哭。他說:求求你,你放了我,我決不欺負你。

通過各個擊破的辦法,我成了班裏的老大哥。他們都害怕我。

一下學,我率領他們去菜地偷菜:專偷黃瓜和西紅柿。一是解渴,二是可以換冰棍。八個西紅柿換一個冰棍。我得吃第一口,我咬一口下之後還要控製在手,他們排成隊,輪流每人吮一下,最後是我的:他們眼巴巴的樣子真沒出息。

對於上課,我完全沒有印象。印象中也根本沒有老師的影子,我隻清楚地記得,校長在我頭上的兩巴掌。

可能他打我不止一兩次。

因為這種印象太過深刻。比如有一次,學校開大會,我撲倒我一個手下弟兄的後背上,學羊“跑羔”。跑羔的意思是交配。我被校長又扇了兩巴掌,第二天耳朵還在叫。

回家後我不能對老布或老媽說挨校長打,說了老布還會收拾我。

我對小包說,但他說如果是小孩我幫你報仇,但他是大人,算啦。我不服氣,到學校後趁老師們不注意,拔校長的氣門芯。見校長進廁所,我站後麵往裏扔小石頭,扔完不敢看就跑,怕他出去抓住我,抓住就慘了。最後還算解了氣。

我的年齡大,個頭高,在班裏隻有坐倒數第一排。

坐最後一排的學習全是倒數。我不知道是個子高的原因,還是智商的原因,還是太靠後的原因,我倒數第一。

但我基本有推斷:坐後邊距離老師遠,做小動作他看不見。

比如一次課堂上,我把同桌摔翻在地,他變成了炮彈,轟了全班被煙霧迷漫,老師嚇白了臉。

情況時這樣的:鄰近年關,要放鞭炮。男孩子上學都裝著這玩藝。近期流行小摔炮,關於小摔炮是這樣的,紙筒內部是易爆炸的黃火藥和小碎石子的結合,隻要用勁往地方一摔,那炮聲音絕對驚人。我把他摁翻在地,誰也沒想到他口袋裏裝著這玩藝,估計衝擊力大了,引爆了摔炮。

摔炮的威力有多大,我為你描述當時的場景。

教室頂有吊頂,吊頂是蘆葦編製的柵格托著平展的竹席。竹席上方天長地久落了一層灰塵。一聲響後,教室裏什麼也看不見了。

原來他口袋裏是一捆小摔炮。還好到了隆冬,小孩子們穿的衣服厚,衣服炸成了大窟窿但人沒事。不然我成了殺人犯。

最後期末考試時我倒數第二,估計他被炮崩了後,腦子不太好使。

——3——

我覺得自己戀愛了。雖然我很年輕,但實際上我已經不小了,已經接近八歲。

因為男女問題被開除一年,上一年級時,就顯得稍微有點晚,年齡稍大。

臨近年關,村裏有叔叔結婚,我去看新娘子,她穿著花棉襖坐床頭一動不動,臉蛋上抹了黑灰,我認為即使不抹也難看死了,但為什麼大家都來看她。

但她旁邊有個八九歲的女孩子,穿粉紅色鴨絨襖,整齊的劉海,短短的頭發,真的好漂亮。

我湊了過去使勁瞅,使勁瞅。但我不敢動手,碰到漂亮女孩子我真的很緊張,容易讓我聯想到校長的巴掌。

但有個鬧洞房的叔叔,把手伸進新娘子棉襖裏,嫌我站在那裏礙事。他踢了我一腳,讓我滾蛋。夠氣人的,為了他的好事卻打斷了我的好事。

我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她,一步兩回頭,心中一直在顫抖!

晚上做夢她出現在我夢中,我愁腸百結,我婉轉千回,我藕斷絲連,我顫聲叫她:婉君,我愛你!

第二天早上老布蛋子罵我媽,看什麼狗屁台灣電視劇,都刺激到這個小屁孩了,搞得夢裏喊女人,多大點的屁孩子呐。

我媽回擊道,有其父必有其子。

但我心裏想的是粉紅鴨絨襖,我認為她就是婉君。

因為他們一點兒都不了解我,這幾年我從不願和他們說話。因為我發現,我說出來的話和他們說出來的話,總不能走到一條道上。

有一天早上起床,都上午八九點了,太陽也老高,但天卻是暗黃色的,整個世界一片灰蒙蒙,就好像空氣中種上了一種奇怪的淡黃色迷霧。我硬著頭皮看太陽,卻看見了半個,就像一個亮亮的月亮,緊張的要死。

於是我在無人傾訴的情況下哇地大哭,我覺得我們村要被天上的怪物一口吃掉,現在太陽已經被吃了一半。

我媽若無其事地扛著鋤頭去菜地裏除草。

我哭著哭著不哭了,也許是星期天我沒有課上,便到了小樹林。小樹林有我們秘密的天地,這種熟悉感使我鑽了進去。我趴在土地上看太陽,太陽被魔鬼怎麼一口一口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