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保和殿：殿試
一
在前麵領路的，是那隻夢中出現的狐嗎？星光們在頭上擁擠著
像是一扇扇的寒窗，成了天上的玉。很暖的玉，像是
木幾上的燭，和閑書中的女人。
注定的光芒，掩蓋了所有的燭，燭的淚和她的影子。如水的聲音
湮滅了在書上麵種植香草的細手。那葉盛滿了
月光的舟。
在家鄉的草廬邊，那滴水和她粼粼的光，已經老了。
二
蠅頭小楷們把整個身子齊齊地匍匐在白淨的紙上，十年了吧。
從南邊被楫擊打過的春水上滑過，
從石橋上人麵桃花中那一筆濃濃的餘暉中走過，
恍然之間，已是滿地如霜的青磚。
一塊磚，一塊磚一樣地鋪著。灰色的手，還有僅存的思想
把所有的光，點在那柄金黃的燭上。燈芯，
是所有文字的心，是所有會寫字的書生們鍛煉了無數個寒暑的
心。並且，如此空曠，如蟄伏在簷上的那一抹回音。
哪一滴雨擊落了
那隻在傳說的夢魘中說話的虹。
三
每一棵想要成為大樹的書生，把佩在腰間的目光和想象的劍
朝四處抖落一番，在樹蔭中回首時，才發現
眼力所及，被泊過四本書和五部經的水洗滌過的眼力，所能及處
唯有，腳下移不動的樹蔭。
四
隻有一棵大樹，一棵用它的手，可以點燃一百支書生的燭的樹
根深葉茂。
把一百支書生點燃成星星的燭之前，上萬支的蠟，被它
掐去了
芯。
保和殿：雲龍石階
一切都源自存在於夢境裏的白，紙一樣的白。行走的山水
被與文字一道行走的人們覆蓋在雪的顏色下麵。
被第一隻烏鴉啄醒的，是關於山的名字和
次第展開的那些植物。花開富貴，所有的花都綻放在叫做
富的山與貴的山之間，深不可測的壑中。開在這紙
庭院深深的背麵。
被第二隻烏鴉啄醒的，是關於江的浩渺和江邊披著黃金蓑衣捕魚
的那人。水沿著紙的四方漫去。魚，流了下來
在純金的蓑衣中築巢，
在透明的宮燈旁邊，點亮漁火與冰涼的紙。滑過透明的溝壑
用精致的鰭，被風吹上
山來。
山水之間，或者山水之上，需要用緘默著的聲音，生長出
那些叫做龍的大樹，並且，可以參天，可以用力透過所有的
紙背。然後，所有的山，水，成為鈸一樣的飾紋
在山上綻開他們沒有的花的聲音
在水中遊弋他們沒有的魚的聲音
就這樣靜靜地擺在雲雨之中，一動不動
然後一塵不染。
一張可以用來在山間的樹梢上飛翔的紙，一張
可以用來在水中的金色鯉魚旁邊遊蕩的紙，一張
叫做龍的聲音的紙。
就他那樣，一動不動，而且一塵不染。
鎦金銅缸：
在清晨的空洞中鳴叫的水銀
在清晨的空洞中，率先鳴叫的是那水銀。隻有如此寬敞的清晨
才會流出清水模樣的銀子。
然後是精細的手藝，是鍾聲中莫名其妙地溢出的那一絲陽光。
是可以在庭院們生長出來的門與門之間勾描出的
海，是那雙手和他飲水時裝飾過的聲響。
讓銀子水一樣地流去，隨早起的鳥和透明過月的翅。
波光中端坐的是一枚傾聽過無數讚詞的種子
吉祥的種子，與所有的瓦片一樣琉璃著神情的種子。
發水的芽。長水的葉。結水的果。
披著如水的外套，把唯一名金的名字碩大在一塊四方的
田，若隱若現的壟上。
讓他們太平。天上的鳥全都棲在了那人掌中隨意翻卷的書中。
地上所有的庭院，把一致的簷，都像莊稼一樣，在陽光下來
舒展未來。
讓他們安寢。夜色單純的姿勢匍匐在天地之間自由過往的夢中。
讓他們安寢。讓所有夢中伸出的枝，都披上
鎦金的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