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夥子麵有難色:“她隻有一個兒子,1963年大學畢業分配到西北去了。通知他,恐怕也來不及了。”
“她老伴呢?”醫生瞅瞅病曆表上年齡六十五歲那一欄,問。
“新中國成立前夕,隨國民黨軍隊去台灣了。”姑娘激憤起來,“她孤苦伶仃,執著地等待,等待了三十多年!等待什麼呢?前不久,那老頭——在台灣又成了家,舉家輾轉回來了,並沒有想見她!”
“那是因為她病重了,怕她精神受不了,說等她病好後再見麵。”小夥子補充說。
“他也沒迫切要求呀!之冷漠……”姑娘頂撞道,“可惜婆婆那麼善良而慈愛,卻孤老一生!”
醫生呆望著九床上奄奄一息的老太婆,內心湧起一股敬重夾雜著憐惜的衝動:“快把那個——曾經是她丈夫的老頭找來吧。”
“讓他來加速老太婆走向墳墓?”姑娘立刻抗議,“給那負心人超度自己靈魂的機會?”
“既然她那麼執著……他對她或許是最後的慰藉哩……”醫生憂鬱地拍拍還不諳人情世故的年輕姑娘,用長者命令的口吻說,“快去吧!她太衰弱,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快去!”
小夥子悟到了醫生良苦的用心,眼睛一亮,抓過病危通知書,說:“老頭根本不知道她的等待。連我們在她眼皮下長大,也還不理解這種等待……醫生,感謝你!”他向醫生深深一鞠躬,拉著姑娘的手,“我們一定把老頭找來!”之後,雙雙進了病房,悄悄向老太婆告別,依依不舍,勝似親生兒女。
老太婆安詳,泰然,跟所有孤獨者一樣,笑容下有一種淒楚的神采:“你們,疼愛我,照顧我,像親生兒女一樣——”她張開的嘴沒合攏,渾濁的目光呆滯地黏住天花板。少頃,輕聲說,“請把我玻璃板下,我兒子全家人的照片帶給我,真想他們——嗬,千萬別寫信告訴他們我病了。他們忙,有兩個孩子上大學,經濟也窘迫……”
過頂的秋陽,掃蕩了霧氣,把驕豔的金光向周遭拋灑;
撩得人臉麵癢舒舒的飛絮,在空中飄揚;
空氣醇香撲鼻,令人欲醉……這個飽含著收獲的喜悅,衰敗的憂傷,孕育著成熟衝動的季節!
九床的老太婆氣息微弱,雙目半睜半閉,仿佛沉浸在秋日的微醺之中。
十床的年輕小媳婦午夢初回,靜望樹影移動,似乎在品味濃濃秋日的慵倦。她的小愛人下了早班,提著一副象棋,踮著腳尖,輕輕走進病房來。
小媳婦笑盈盈地盯著象棋,猛地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