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似曾相識燕歸來(1 / 3)

每年農曆三月、陽曆四月中的十到十五天裏,雄心壯誌、雄性勃發的北京就會變成“飛絮”的溫柔鄉。白絲絲、毛茸茸、輕飄飄、粘乎乎的白色精靈,情切切地親吻你的臉頰、鑽入你的脖頸,還要明目張膽地飛進你的家,占領你家的飯碗、你家的床,甚至是你張開的口,呼吸的鼻。

如果你是在北京生了根的常住者,要年複一年地享受它們的“溫柔”,這個時候,北京的男人就會比外地男人更明白一點,世界上最煩人的並不是屋裏的管家婆,最纏人的也不是屋外的小情人了。

如果你是首次在這個時候來北京的出差旅遊者,假設你坐的是火車,一下火車,你馬上要找的,保準不是來接站的人在哪裏,而會張望著思索,那正在裝卸的“棉花”專列在哪裏呢?

如果你坐的是飛機,你還是會想,都動用“專機”運棉花了,難道首都首先得到了地球要重回寒武紀的消息?

這種情緒和錯覺,都是北京那500萬棵大葉楊帶來的。

SARS肆虐那年,北京是重災區,感染和死亡數字直線上升的高峰時期,也是北京的大葉楊飛絮最熱烈的時侯。

冷冷清清的街道、店鋪;

熱熱鬧鬧的飛絮、播種。

人類在無奈恐慌地麵對蔓延的死亡,它們卻進行浩浩蕩蕩的生兒育女。

於是,有細心的人發現了真理,SARS不是呼吸道傳染病嗎?那毛茸茸輕飄飄的絮兒,最能附著和傳播病菌,難怪一向潔淨莊重的北京會卷起白色恐怖,除了病菌,它們是否還帶來了大地的咒語?看那漫天飛揚的嘰裏咕嚕啊!

伐殺大葉楊!

一時間,張家大嬸、李家大娘,戴著口罩,撲打著飛絮,街頭巷尾,神神秘秘,嘀嘀咕咕。

更多不敢出門的人們,也在網絡上展開了“伐殺大葉楊,改種代表中華民族古典人文精神風骨的鬆樹柏樹”的大討論。

討論來,討論去,春走了,夏來了,SARS走了,炎熱來了,大葉楊沙沙地在風中搖曳,給北京的出行者一片任何樹都不能比擬的大蔭涼。

謠言不攻自破。

燕翩翩腹中的寶寶,若論預產期,將在五月份出生。

這天下午,她腆著大肚子,靠在客廳的大沙發上,正跟老部長的孫子Bob講成語故事,講到“守株待兔”中的“一隻白兔跑過來,直撞到樹樁上”的時候,一朵白融融的楊絮飛了進來,直跌到了她的大肚子上。

Bob也是首次見到這北京的漫天飛絮,他指著白色楊絮,興奮地大喊“小白兔,一隻小白兔撞啦”!

腹中的胎兒捉迷藏似的來了個大翻身,楊絮的那一邊肚子塌下去,另一邊鼓上來,楊絮就落到了地上。

Bob更感到驚奇,他又喊“小白兔撞死啦,倒地上啦”。

燕翩翩知道他指的是楊絮,但是她不喜歡聽“死”,於是輕聲糾正道,是小弟弟隔著肚皮踢毽子呢?你看小弟弟的能量多大啊。

古語雲:英雄到老皆皈佛,宿將還山不論兵。

Bob的奶奶,在教堂參加兒子的洋式婚禮時受到感染,到老沒皈依到佛門,卻成了虔誠的基督徒,現在是她雷打不動的讀《聖經》時間,她在書房隔牆聽到孫子的喊叫,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事情,也忍不住出來看。

燕翩翩能夠在老部長家裏靜心養胎,還多仗了這位部長夫人的信仰,這不僅是這位夫人這段日子裏,時不時地給燕翩翩布道,主要是燕翩翩到部長家的第三個月,肚子再也藏不住了,向部長夫人招供後,部長夫人就是用《聖經》裏的話語,默默規勸不太高興的老部長的。

我若能說萬人的方言,並天使的話語,卻沒有愛,我就成了鳴的鑼、響的跋一般。

我若有先知講道之能,也明白各樣的奧秘、各樣的知識,而且有全備的信,叫我能夠移山,卻沒有愛,我就算不得什麼。

我若將所有的周濟窮人,又舍己身叫人焚燒,卻沒有愛,仍然與我無益。

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愛;這三樣,其中最大的是愛。

老部長退居二線之後,耳朵漸漸發聾,需用助聽器。他要是與人聊得高興,或者會議上都是英雄所見略同時,他就會認真戴好助聽器,認真地聽與說;要是他聽著聽著,覺得話不投機,或是違背了他恪守的原則,他就會自顧自地大鳴大放一番,然後很大動作地把助聽器一拔,說,我要說的就是這些,你們說你們的吧。

燕翩翩剛來的時候,老部長還是經常戴上助聽器,聽她講學校裏那些小學生的趣事、童貞的話語,和出人意料的童貞的詩句。後來,他發現燕翩翩不斷長胖,問及夫人,才知道燕翩翩是懷孕了,而且是人工受精,還是替死去的丈夫生孩子時,他就不能接受了,這簡直是離經叛道嘛,他對夫人說。

這以後,再在客廳看見燕翩翩,他就不戴助聽器了,就是本來戴著的,隻要發現燕翩翩有跟他說話的傾向,也趕忙拔下來,就連夫人說著話說到燕翩翩的事時,他也不耐煩地拔助聽器,外加拿報紙來遮擋視線。要不是孫子跟燕翩翩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都差點要給孫子換老師了。

夫人知道丈夫的強脾氣,還知道他有個逢字必認,逢書必翻的習慣。夫人自己也有抄寫《聖經》的習慣,不過原來都抄在一頁頁A4的打印紙上,動了規勸丈夫的心後,她就把前麵幾條關乎人間大愛的抄下來後,再貼到衛生間的牆上、餐桌上、茶幾上,甚至是他們臥室的床頭櫃上了。

老部長初見這些字條,還把它當作普通的句子來念,念了幾天,發現這句子還是有些道理,再念幾天,發現夫人還沒有換掉,就知道是夫人的良苦用心了,他指著茶幾上、餐桌上的字條對夫人說,你要背要抄一個人躲到書房裏去,貼到這公共場所,我一個共和國的部長,信仰的是共產主義,來我客廳的,也是跟我同一信仰的幹部,雖然我是要入土了,但是你不要腐蝕了後來者,趕快扯掉!

夫人在心裏默喚著“噢,主耶穌”,嘴裏卻說,隻有你知道我是從《聖經》上摘抄的,別人會以為是一句句的格言呢,會學習我們這種活到老學到老的精神呢!

後來雖然撤掉了這些字條,內容卻在老部長的心裏生了根,他漸漸理解了夫人的良苦用心,也漸漸理解了燕翩翩的做法。

這個女孩子,來家之後,安安靜靜的,手機也不用,少量的電話都是買了磁卡去外麵打,家裏的電話從沒用過,甚至連她的父母,都沒往這裏打過一回。隻要聽到外麵有敲門聲,她就躲進自己的房間,客人走了才出來。就連過年時,她知道將要來拜訪的是她們市裏的於市長、秘書長,也不出來打照麵,她一心一意地在自己家裏,除了跟家鄉的電視台發劇本的郵件,她幾乎跟外界隔絕。她的這種內斂、隱忍,和不一般的談吐,不是一般的家教能夠造就的。雖然“人工受精”有些刺耳,卻也從另一個角度證明了這女孩子的脫俗、大氣,她心中懷有的,也許就如夫人所抄內容所述的大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