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一聲驚雷,仲夏七月的雨如豆子般倒下來。
回春堂的胡老爹擱下手裏筆,走到門前望了望層疊的黑雲,頃刻間大雨便作傾盆之勢。酉時將過,街上早無人影。胡老爹捋了捋略微汗濕的袖子,掩門打烊,心裏卻想著後廚爐灶上煨著的枸杞黃酒。若是早早將帳算好,還能趕在睡前咪上一杯。
雨水擊打在瓦上,隆隆作響。胡老爹回身正要伸展筋骨,卻聽嘩啦一聲,剛閂上的木門已整扇倒在腳邊,未等他回頭便覺喉間微涼,一把寸許厚的大刀抵上他的脖子,刀上血腥之氣撲鼻。身後一人嘶啞道:“此間可有大夫?”
胡老爹早已嚇得雙腿發顫,卻一動不敢動,生怕刀刃抹了脖子。乍聽之下,僵硬地點了點頭,戰戰兢兢地答道:“小……小人懂些岐黃,不知壯士傷了哪裏?”
“進去再說。”身後那人推了他一把,似乎看出這老頭不懂武,撤了刀,回身卻扶起了地上的木門。
胡老爹回頭,見那八尺高的壯漢身邊,還站著一手抱孩童的布衣女子,頭上淩亂的發髻鬆散,因淋了雨,發梢和染血的衣襟滴著水,麵色煞白,雙眉緊蹙地望著胡老爹。“請先生替小兒看看。”說著,她將懷裏的孩童遞了過來。
既是有求於己,胡老爹雖還有些餘悸,卻也稍加心安。接過那蹲身孩子放在地上,開始把脈。那孩子約莫十來歲,身上穿著絲衣,膚色白皙,想來是富貴人家的孩子。雙眼緊緊閉著,麵上有些發青。
“這是寒毒之症。”胡老爹習慣性地捋了捋胡子。
“是,傷在背上。請先生救治。”那女子跪坐在地上,紅腫的雙眼殷殷地看著胡老爹。那耍刀的漢子仍守在門邊,卻也急切地望著這裏。
胡老爹扶起孩子,查看他背上的傷口。創口不大,已敷過藥,卻腫得發紫。脈象虛浮阻滯,指尖的皮膚冰冷。胡老爹無奈地歎了口氣,道:“老朽未見過這樣的毒,隻怕難治。”說到這裏,隻覺周身一冷,門口那漢子已雙眼冷峻地剜著他,那女子更是瞪大了眼睛。胡老爹低咳一聲,連忙安撫:“夫人莫急,老朽雖治不好令郎,但卻能暫緩此毒發作。”見氣氛未有緩和,他隻好直言,“老朽有位友人在臨川,他應當能解此毒。待施針後,夫人趕緊帶令郎去找他,帶上老朽的信。”
說完這些,胡老爹已一身濕汗,不等那女子回應,便起身去櫃子裏翻尋針石。回來時還帶了一個白瓷瓶塞給那女子,邊除下孩子的衣衫,邊道:“這是此處最好的解毒丹藥了,夫人每日給他服兩顆,可保命。”
屋外悶雷滾滾,簷下雨水劈啪作響。
那漢子突然身形一動,已掠至胡老爹身後。“宛娘,他們來了!”話音未落,就扛起胡老爹向後堂走去。宛娘抱起孩子,一揮掌滅了前廳的蠟燭,迅速跟上。
“雨中不易追蹤,宛娘,你帶阿淩先走。我在這裏拖他們一拖。”
“七哥!”宛娘剛要辯駁,盧七刀便阻住她,轉頭對胡老爹說,“煩請胡先生速速寫信,拿了信我就走。”說著,行至後院,低嘯一聲,便可聽到院外有馬跺踢相應。盧七刀一推宛娘,扛著胡老爹向裏屋走去。
宛娘情知拖延不得,一咬牙便抱著孩子縱身掠出圍牆,落在院外的馬上。除了一件外衣裹在孩子身上,打馬疾行。
夜間暴雨中難以視物,宛娘打馬按照記憶中的方向狂奔,行入後山林間,才阻了些雨勢。忽懷中一動,一直冰涼的小手探了出來。方才還昏迷不醒的孩童軟軟地喊了一聲“娘”,頃刻便被吞噬在了電閃雷鳴間。宛娘一手緊緊攥著馬韁,一手輕撫他後背,柔聲道:“阿淩,娘在。抱緊娘,別掉下去。”孩子聽罷便一聲不吭地伸手圈上了宛娘的腰。
行了一炷香的時間,山勢漸高。宛娘見盧七刀還沒趕來,有些焦急,卻不敢放緩馬速,手卻不由自主地撫向了腰間的短劍。
夜半,宛娘已行至山林深處。雨勢漸弱,四周青皮樹的枝葉上,吧嗒之聲漸緩。腹中的饑餓和身上的酸軟襲來,除了日中在馬上啃過半塊餅,所有時間都用來殺敵和趕路了。肩上的傷口早已裂開,淋了雨傷勢隻怕更糟,身上有些起燒。座下的馬喘息漸粗,山路間疾行耗費了大量體力。宛娘勒了韁繩,決定下馬暫歇。
阿淩睡眼惺忪地喊了一聲“娘”,宛娘抱著他在一塊石上坐下,自己靠在一棵樹幹上,從袖子裏取出白瓷瓶。“阿淩,吃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