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尾聲

一旦驚雷起,烏雲便倉皇而逃。母親的轉變,帶動了很多人的轉變。可是,最近幾天我發現母親頗為沉悶,原因似乎很簡單,再過幾天我就出嫁了。母親真正理解我了。這一陣子,她徹底了解了自己的女兒。我寧曉岩需要的不僅是一個男人,更是一種感覺,一份真愛,一份信仰。母親說幫我布置新房,我輕輕一笑:“媽,我都布置好了。”我帶著母親走進房間。母親驚呆了。家裏的東西一應俱全,擺設、裝飾都用盡了女人的心思,每個細節都很到位,讓她賞心悅目,也讓她感到快樂和踏實。

母親輕輕地說:“很好了,孩子!但是,還缺一樣東西!”我愣了愣:“缺什麼?”母親撫摩著我黑黑的頭發說:“還缺一幅羌繡啊!”我笑了,一把摟緊了母親的脖子。第二天上午,母親送給我們的結婚禮物是這幅名字叫《羌山依舊》的羌繡。這幅色彩斑斕的民俗風情畫卷深深埋藏著一段滿目瘡痍的刻骨銘心之痛,但同時又閃耀著獨特人文精神。它運用挑花繡、平繡、辮繡等十幾種羌繡針法,將羌族地區最神聖的羊圖騰、祥雲、珙桐花、羊角花等元素與舉世矚目的北川新縣城有機結合。構圖大氣,極具藝術震撼力。

蔣誌軍送來的賀禮是一輛轎車,轎車裏還有大包小包的東西。他說:“這是我送你的嫁妝。我一直以為你是我的新娘,我怎麼把自己的新娘給嫁出去了?”我愣住了,不肯收。他說:“追到你,是我的人生目標,你知道什麼叫萬念俱灰嗎?我就是。”我說:“大好男兒,豈能把追求一個女人當做人生目標,你還有很多有意義,有價值的事該做、能做,開始你的新生活吧!”蔣誌軍不說話了。最後,汽車沒收,車裏的東西他堅持留下。臨走的時候,他對我說:“曉岩,過去我做錯的事情,還請求你的原諒!”我點了點頭:“一切都過去了。”他的語氣緩和下來,聲音依然動情:“曉岩,我們富裕了,可也丟失了許多寶貴的東西。具體丟了什麼,我一句兩句也說不清。說句心裏話,我很敬佩你。一個理想主義時代結束了,可並非所有理想主義者都改變了初衷,世界上永遠都有理想主義者!我們經曆了這場大災難,足見理想的光輝!我慚愧啊,我真誠祝福你們!”我緊緊握住他的手:“謝謝你的祝福,我和童剛也祝願你早日找到屬於你自己的幸福!”蔣誌軍眼睛濕潤了。結婚前的一天,童剛有好多喜事,這也算是我們婚禮的預熱吧。我們北川孤兒院落成了。這是軍民共建的孤兒院,我們給它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北川兒童樂園。上級任命童剛為院長除了住下汶川地震留下的孤兒,由於童剛出麵協調,玉樹也來了230名孤兒,都被集中到這裏。

兒童樂園成立的這天,正好是八一建軍節。童剛親自升旗,我看見國旗和軍旗緩緩升起。童剛笑了,緩緩抬起胳膊,莊嚴地敬禮,眼裏閃著淚花。

可是,當我們的羌寨一切準備就緒,我和童剛聽到了老範去世的消息,大家都哭了,哭得稀裏嘩啦的。童剛揩著眼淚,哽咽著說:“範大哥走了,我們不能如期舉行婚禮了,等明年再說吧!”我流淚點點頭,同意他的意見。老範走了,童剛心中要經過怎樣的哀傷啊?老範在北川犧牲,在故鄉倒下。他倒下的地方,會長成一棵大樹,一座高聳的路標。

時光總是很快,又是一年春草綠。我們迎來了2011年的春天。遺憾的是我們沒有看到大地反省的眼神,沒有看到大地的安寧。這一時期,大地震頻發。2月22日,新西蘭克萊斯特徹奇市發生63級地震;3月10日,雲南盈江發生58級地震;3月11日,日本北部灣海域發生9級強震。我和童剛點燃了蠟燭,為地震中逝去的亡靈安魂,為所有幸存者祈福!

災難過後,造成了極大的破壞,唯一留下來的是精神。感恩的彩虹纏繞我們的時候,犧牲和責任養育了又一批人。彩虹的顏色是血紅的,會更加慘烈,也更加悲壯。這是災難帶給人的光榮,提醒人們記住勇氣、榮譽、信心、憐憫和感恩。這是人類綿延不絕的自豪!

汶川大地震已經三周年了。盡管援建結束,這一年又有不少建築拔地而起,又有不少好消息慰藉著我們北川人。我們的巴蜀大地,曾經是那樣的滿目傷痕。如果沒有黨和政府,沒有恩人的幫助,我們能很快走進今天的生活嗎?通過救災和重建,我能夠上升到理性高度看待問題了,看到了一個仁愛國家各民族的友愛,看到政府對普通生命的尊重,這是一個生命至上的時代。毫不客氣地說,那種震撼程度,是前所未有的。我寧曉岩對我們的黨和國家有了新的認識和熱愛。父親是一個普通黨員,我偷看過他的日記,他說他的一切包括生命都是黨給的,他永遠都要做個好黨員,對黨忠心耿耿,充滿信心。我想他在天堂裏也是個好黨員。今年,是建黨90周年了。我們在這樣的好年代裏結婚是幸運的。

那一天早晨,我們的車隊往羌寨出發了,那時候太陽還沒有出來。

路途並不遙遠,可是,三年來它讓我經曆了怎樣的煎熬?我那被痛苦和幸福,千百次洞穿的心啊!遙遠的回顧,愛情與歲月相互傾訴與傾聽,我非常滿足。再怎麼美麗的動情的傾訴,在經曆過災難的人麵前,總是蒼白的,日子終會歸於沉寂。往事畢竟是往事,想想也就過去了,是的,我的愛,一切水落石出。我就是這樣愛著戀著,我無怨無悔,此心不移。汽車裏播放著王菲唱的一首歌,名字叫《傳奇》。歌詞和旋律都非常優美:“隻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容顏,夢想就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見,從此我開始孤單思念,想你時你在天邊,想你時你在眼前,想你時你在腦海,想你時你在心田……”太陽出來了,它發出虹一樣的光芒。我側目看了看童剛堅毅的臉龐,他靜靜地坐著,麵目沉靜,有曆經波折後的平和與無畏。他在想什麼呢?他內心的波瀾我能猜想出來。隻要心思對了,閉著眼睛,我都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我太了解他了,如今的童剛,他善良豁達,信念堅定。我們已經踏上了幸福之路,雖然無人能還我們以無傷的大地。

母親葉文娟一聲不吭,眼睛裏閃爍的淚花。

母親是在思念父親,還是替我擔憂?此時此刻,沒有誰能比她的思緒更複雜了。她是被我們的愛強扭過來的。母親,拯救我靈魂的,是愛。是愛,將我從消極中拔出;是愛,給了我活的感覺;是愛,讓我有了自我;同樣是愛,使我有了銘心刻骨的相思。這就夠了,我說過,一個女人一生中如果沒有愛過,那就是白活了。現在是物質社會,人們沉浸在物質的狂歡裏。覺醒的現代人,把人性看成欲望,把欲望看成人性。我見識得多了,多少個家庭,沒有愛,沒有親情,靈與肉都落了空,最後再也幸福不起來了,隻能靠孩子建立相互的關聯。而我與童剛之間的愛,真的能夠支撐我的幸福嗎?這個問題,我對自己內心問過無數遍了。女人的青春一去不複返,這是真的,可我是有夢的女人,既現實也浪漫,我知道,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既然如此,我們的愛總能找到支撐我們幸福生活的堅實理由。這場隆重的婚禮過後,麵對著瑣細瑣碎的生活。我要用心體察,日日夜夜,一點一滴,不動聲色,耐心熱情。我要對得起這份愛,因為我終於找到了超越人性之愛——人間的大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