吝嗇鬼外出記翁壩這個地方,是個出了名的鳥不屙屎的貧困山村。確實,這裏的田少得可憐,土卻多如牛毛,種不了多少水稻,又沒有任何經濟來源,對於米飯作為主食的翁壩人來說,倘若遇上天災,無疑是雪上加霜。
說翁壩村窮,明林家更窮。要勞力沒勞力,就他娘倆。
人窮了,多少也學會了點吝嗇。明林就是吝嗇得出了名的,在野外鋤地,或者薅草,不管路途有多遠,山路多崎嶇,一內急便撒腿就跑回家屙在自家的廁所裏,有時是準時到達,有時屙了一褲襠。有人見了,就笑,免不了一陣說道:“明林,何必那麼辛苦呢,屙在野外自個的地裏不就行了。”
明林得意揚揚地說:“屙在地裏,幹得快,屙在廁所裏,發酵了,肥效好。”別人聽了又一陣嬉笑。
一天,明林在村子中央的操場與一群年輕人津津有味地打撲克,忽然間肚子“呱呱”地鬧起了翻江倒海的大革命,放屁都不敢用勁,實在抵不了,跑到自己的廁所門口就濕了一褲子。又不敢浪費,明林就用手摁住“出口處”到廁所裏,脫了褲子抖落了屎,這才穿上褲子一臉欣慰但夾雜著一絲苦瓜臉走出了廁所。明林那臉,現出的那種難受樣便成了村民們在街頭巷尾評頭論足的話題。
明林是有名的吝嗇鬼,又是個十足的倒黴鬼。
翁壩村實行山坡包幹到戶,村幹部劃分好了一個個區域,以抽鬮確定自己的轄區。人黴運,有了門板也擋不住。明林這家夥真是個倒黴鬼,抽到了村東頭的一座光禿禿的荒山,別人都抽到的是漫山遍野青草萋萋的山坡。
在農村,養豬喂牛是很重要的農事,是農家經濟的強大支柱,如果沒有足夠的青草,喂牛就成了大問題。明林家也喂了一頭歡蹦亂跳的小牛崽。這是去年明林他娘娘家看她娘倆可憐,送給她娘倆這頭還未斷奶的小牛崽。村裏的山坡還沒包幹到戶之前,誰家都可以把牛放到村裏任何一個山頭,當然也可以任意割草,但是現在所有的山坡都承包給個人了,明林把牛放到哪兒去,放到自家的荒山那隻有啃石頭的份,於是明林他娘一臉沮喪地把小牛崽趕回了娘家。沒了牛,明林結婚的錢就沒了著落,原本指望著把牛養大了賣了就發狠找個漂亮媳婦過這輩子。現在沒了,自己的想法泡湯了,明林獨自歎氣,我的命就怎麼那麼苦啊。
村東頭的這座荒山,寸草不生,一塊塊白白的毛坯石是它一道獨特的風景。明林有時去荒山上坐坐,眺望著周圍的青山,目光呆呆的,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
山坡包幹到戶後,村民們紛紛種上了果樹,藥材,還發展了養殖業,有些人家就像蒸饅頭一樣,發起來了,蓋上了一座座別致的磚瓦房,明林家還是那間破敗不堪的木房子。
這天,家裏實在揭不開鍋,無奈,明林憋不住氣了,說:“娘,過年後,堂哥金橋帶我去打工,你答應不?”
明林他娘搖了搖頭,像個撥浪鼓似的,說:“打工?你看你是什麼材料,瘦得隻剩骨頭,吃奶的力氣都沒有,還不把你累垮。”
明林看他娘不答應,緣由是怕明林受苦,明林決定給他娘做些思想工作,語重心長地說“娘,我知道您舍不得我,關心我,怕我受苦,人們都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再說到外麵打工,雖然說打工累,但可以保證每頓都有米飯吃。您看咱村一年四季隻能吃包穀飯,吃米飯的時間隻能在過年或有親戚朋友來做客時才舍得吃,弄得別人都說我是個吝嗇鬼,長此以往,不餓死也瘦死,我要出去打工,您在家種莊稼養豬,一個月後我寄錢給您,那時我們就有好日子過了。娘,您就讓我去吧。”
娘還是搖頭,一萬個不答應。
元宵節後,農曆正月十六那天,陽光普照。明林約好了堂哥金橋,到家裏費了許多唾沫,終於苦口婆心地說服明林他娘,賣了豬,還借了錢,準備出發。
真是屋漏偏遭連陰雨,上火車時,由於擁擠,人高馬大的金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上了火車,明林身材單薄,用勁擠了又擠,勉強上到了車門,卻不知為何,從車門掉了下來,崴了腳,倒在了地上,等得明林再度站起來時,火車緩緩地開走了。
擠不上火車的明林眼巴巴的望著遠去的火車,氣得嘰裏呱啦大罵一通,繼而狠狠地一跺腳,唉喲的一聲俯下身揉著崴了的腳,大聲地罵道:“好痛喲,真他媽的倒黴。”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那麼提高到高分貝的說粗話,引來了火車站的一名工作人員,怒道:“喂,說話文明點。”
明林瞥了火車站的工作人員一眼,沒再做聲,氣鼓鼓地準備折回候車室。
“出站不是這條路。”那位工作人員大聲喊道。
“我不出站,我,我等車。”
“你不是剛剛下車嗎?”
“我的嗎呀,你不是看錯了吧,我擠不上去,從車上掉下來的。”
“你的車票呢?”
明林掏出車票,氣鼓鼓地說:“給,你瞧,我騙你幹嘛?”
“誤會,誤會,我還以為你......”
明林像漏了氣的氣球,沒精打采地來到售票口,退了票,又補買了下一趟往廣州方向的車票,小聲說:“這是什麼世道,退票打八折,補買還多交二十塊。”
走到候車室,明林才想起剛才急了,忘記了沒有金橋帶路,自己怎麼才能到達目的地呢,心裏暗暗後悔,如退票又慘遭打八折,不合算,身上的錢不能亂浪費,而且所剩無幾,豁出去了,找不到也要找,沒錢了撿垃圾也要把金橋找到,要不在廣州流浪也比窩在那山旮旯裏強。想著想著,明林接連往地上吐了幾口唾液,嘴裏直說“呸,呸,竟想些不吉利的。”
到了廣州,明林傻眼了,廣州那麼寬廣,那麼繁華,一座座高樓大廈呈現在眼前,每一條路好像都一模一樣,搞得明林摸不清東南西北。人,就有一種習慣,驟然置身陌生的地方,就會六神無主,腦裏一片空白,甚至想到的就是死。這時,明林的腦海裏閃現了那些不吉利的想法,真的應驗了,要流浪在這裏了,明林舉目無親,欲哭無淚,連想哼陳星的《流浪歌》的力氣都蕩然無存了,真想找個沒有人的角落撞死一了百了,在這個大都市裏與世長辭總比在家徒四壁的家裏餓死偉大得多。明林尋了半天,終於有了一個無人的地方,明林蜷縮在那裏,正準備實現他壯烈地犧牲的一瞬間,他的腦海裏浮現了遠方母親那慈祥的臉龐,母親充滿關懷的眼神,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耳邊回蕩:兒啊,你在哪兒,你還好嗎,你第一次出遠門,娘好擔心你啊,雖然你才出去幾天,我時時刻刻都夢見你,我好想你啊。到那邊,要好好聽話,好好幹活,攢足了錢回家,娘給你物色一個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