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外,那盲眼的歌伎子一曲唱畢,還未述說得盡美人難求之意,餘音尤自不絕於耳。為國使節一失手跌落了銀爵,倒是讓殿內眾人回了神。殿外那樂官一擊磬,把樂伎子們引上一個歡快的調子,又奏演起來。舞娘們複又鮮活靈動,身姿婀娜。
聖女皇帝看著這個甥女是無限寵溺慈愛的神色,自然也是為有如此一個顏蔚熹霞容映月的國色十分得意。另則奚沉兒笑顰中恍有自己當年的影子,隻那眉眼之間又多了幾分柔美天真——實在也是一個活潑精怪的孩子。
女帝把自己案上一隻金托鑲玉嵌了一十六顆各色寶石瑪瑙的四海升平定疆爵令盛了禦製千春美酒賜予公主。景爰雙手捧爵高高地三拜接了,又回身禮敬了天地嘬飲為讚才齊眉盡飲。
景爰方才跪還了玉爵,下麵早有侍者伏頂了雀舞陽的赤金盤,托來一對兒銅觚金爵。於是景爰又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了那燕燕朝天的錯金銅觚,於案前侍酒,隻道是聖安四海天錫為饗。女帝歡喜,竟一飲而盡。
“景爰兒卻代孤好好的把酒巡卻一遭。”聖帝見下座諸王裏倒似有人麵色不佳,偏要自家甥女去尋他晦氣,笑言道,“休要慢了你這些個遠地裏來的伯伯叔叔兄弟姊妹些們。”
“謹尊聖意——”奚沉裝模做樣地領旨,下麵與她向來好的皇女們已是有擠眉弄眼的悄聲暗笑的——實則座在後列的那些個由小在京裏長大,封了公主郡主或者此公彼侯的皇親貴胄,十有八九卻都不是先皇嫡係根正宗親的申龍家的皇女王孫。
遲默申龍是個古姓,但一脈相承,言這天下姓申龍的就必是他一家子孫。是以聖京裏姓申龍的皇族頗多,然除了早往封地的繁國國主淺,亙國王君申龍緬桁,未到席列的朔國國君申龍念桓三人,以及真正的二公主申龍盟湮,小公主申龍覆泱二位皇女是先皇嫡係親出外。其它‘申龍’皇族實論起來不過是爺爺的爺爺輩上就分了家的堂表姊妹叔伯兄弟,及那更遠的也隻依族譜方查證得出出處了。
而女帝恰巧卻最是與“堂表叔伯兄弟姊妹”相親,這些人照舊的按例是隻享封邑不理政事的,多多益善。少數“功勳能臣”還上朝坐班裝裝幌子,更多則是仰賴著申龍姓氏享樂安逸舒適的——聖京都城也恰隻享樂一事可供他們操勞,於是有些皇親幹脆的抱持與京中下民一般的見識。隻道那封國眾民,稱白衣之民的,也全然的不如自謂皇民的京中人。
即使是皇族,離了京下,在那些個遠國封地住得幾年,教化不臻民風不盛,也不免失了京內的規製體麵。尤其是年輕如景爰這樣大小的孩子,從未出過京畿,隻當外麵那些個封國是化外之地,除了每年進貢之時有些新奇古怪好玩兒的尚能討人喜歡博她一樂,之外便不值一哂了。
當下裏但聞得那圓潤清甜的聲音響起,“想是景爰來得晚,聖帝姨娘祝酒過,貴客們執觚久累得手也酸。如今皇叔皇兄們倒都要回去了,在京裏這些日景爰卻是未盡禮數,有不周全之處理當拜謝過,還望皇叔哥哥們念著景爰年小,不多怪罪才是。”說罷就了案內掐絲鏨霄燕的金爵禮敬諸位國主並堂上雍賓貴客。
這開酒的一言就是不倫不類,席間眾人各自飲了,隻麵色皆有不同。
景爰便掖裙行下席間,環佩叮當,金鳳振翅。身側隨著兩個宮娥各托杯盞,並一個侍人捧著一尊,尊內盡滿美酒。景爰自執了一隻七分滿的飛燕眷雲點翠銀爵,笑與申龍淺敬酒,由是巡案旅酢。宮娥不時置酒,自那吞獸銅尊內挹得琥珀光稠春意濃,殿內眾賓客又自樂邀飲起來。
……
到會得桁王君,公主已是麵上著彩鬢間飛霞,粉靨杏腮。奚沉自打進得殿內便是一徑的笑,此時更是目若流光地望著這位多時未見的皇兄,兀自由宮娥盤中取了隻細巧鑲金白玉羽觴,又親執杓置酒。
那凝玉皓腕間一隻紫墨玉鐲磕上酒器,叮,一聲脆響。櫻桃含露,未語先笑。“王君幸酒”,羽觴已奉到眼前。
麵前雖是美器美酒進美色,玉觴玉液映玉人,申龍緬桁卻喝也不是,不飲又不恭,無奈得很,雙眼便直盯著這小公主。
奚沉卻是一本正經地捧著酒,一對兒眼睛眨巴眨巴望著他,雙眸含波亦是無辜得很。
也隻有奚沉眼見得緬桁輕一歎息,無奈接過,“謝公主賜酒。”卻不稱妹妹,女帝著她巡案,倒是無人托大。
不想還了玉觴,她人卻又挹了一杓,“王君雙福。”目光還是那麼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