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富華見狀急忙插話道:“小嫣快坐,忙了一下午,累了吧?”
此時林理與蘇嫣一樣是上白下黑的職業裝,腳下是一雙嶄新的皮鞋。他一米八二的身高,身姿挺拔,碎短發上也抹了些發蠟。瘦瓜子臉上兩道濃眉,單眼皮的眼睛神采奕奕,鼻梁挺括,薄嘴唇,整個人看起來英俊。他微笑著幫蘇嫣拉了椅子,蘇嫣趕緊入座,林理的胳膊則順勢搭在椅背上,若無其事地拍了拍蘇嫣的肩膀,歪頭對她耳語:“老大!你終於到了!”
蘇嫣報以同情的微笑,然後對圍坐在桌前的長輩們抱歉地解釋道:“公司臨時有份加急文件要翻譯,我沒法推掉。”
“啊喲!公司裏就儂一個懂韓語?這就是優勢!懂伐?儂還會跆拳道,不要小看這些,女孩子,就要會上一招半式才能在社會上立得住腳!才能不被男人欺負!還有鋼琴!女孩子多學幾門本領肯定沒錯的!”蘇安妮得意洋洋地誇了她兩句。接著又指著蘇嫣的鬢角,繼續嘮叨:“這麼大了也不會照顧自己,極吼吼地跑回來,出了這麼多汗?擦一擦!小心傷風!以後儂嫁了,誰照顧儂啊!真是讓我操碎心!”她遞給侄女一張餐巾紙,然後轉過頭指了指牆壁上的空調,對林理說:“小林吆,空調不好直吹,快調一下,幹脆關掉吧,這換氣功能根本就是騙人的!上個月我就傷風了好幾回。”
蘇安妮這長長的一通嘮叨,搞得蘇嫣尷尬至極,可是偏偏又不知如何是好。姑姑的普通話實在差勁,裏麵還夾雜著一字半句的上海話,這種吳儂軟語,就像她今天穿的錦緞旗袍質地一樣柔滑而尖銳。
蘇嫣小聲提醒了一下姑姑說普通話。蘇安妮則堅稱自己說的就是普通話。大家都笑。
蘇嫣用紙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順便抹掉了嘴唇上的唇彩,放下濕潤的紙巾對長輩們不好意思地一笑,她端起桌子上的茶盅,淺淺地抿了一小口熱茶。
她終於有時間打量周圍的環境,包間很大,碎花的暗紋牆紙,長條木地板,水晶吊燈從屋頂垂下來,暖暖的燈光幻化出美麗的光彩,撒在深卡其色厚桌布之上的玻璃轉盤上。
她用餘光偷瞄了一下身旁半年多沒見的姑姑。
蘇安妮今年三十六歲了,她一直未嫁,早先眼光高,後來因為照顧蘇嫣沒時間談戀愛。她身材保持得不錯,尚未有變胖的趨勢。高瘦的身材,好似還未發育完全似的,今天穿了一件藍底牡丹花的小立領短袖錦緞旗袍,露出兩條螳螂般細長的胳膊。燙過的長鬈發,側分留海,頭發鬆鬆地盤在腦後。
看得出來,為了這次會麵,蘇安妮是精心準備過的,旗袍應該是有見麵意向時就買了,隻是沒料到這頓見麵飯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秋天,今天穿來感覺稍微有點涼。她化了妝,直黑眉,漆色的細眼線,棗紅色的唇膏,左右臉頰上的深粉紅,狹長的一條,略有些濃豔,但和旗袍配起來,也不覺得誇張。因為用了粉底,皮膚顯得白而細膩,隻有旗袍立領之上露出的一小截頸子上的紋路有些深。看著自己的侄女,蘇安妮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然而不笑還好,她一笑,眼角便也有些魚尾紋了。蘇嫣感到難過,姑姑老了。
周時英不鹹不淡地問了問蘇嫣的工作。今天蘇嫣的姑姑一開口,她聽著就氣兒不順,本想回敬兩句,結果又被丈夫岔了過去。這會兒她也隻好裝出一副笑臉,心裏則在不斷地安慰自己,就見次麵而已,以後也不在一起過日子。大人不計小人過,咱首都人犯不著跟她較勁。
想到這兒,周時英又使勁擠出了點兒笑容,問蘇嫣:“這麼晚,冷吧?”她這話一出口,屋子裏的人都笑了,因為此時雖然已經入秋,但天氣卻依舊炎熱。周時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也窘得不得了。
林富華急忙說:“你老糊塗了吧,這才九月中旬,二十多度呢,街上穿裙子的姑娘有的是!”
蘇嫣瞥見笑得花枝亂顫的姑姑,又見林理母親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她急忙打圓場道:“好像晚上是降溫了,我剛才出了點汗,風一吹,是有點涼。”
周時英一聽蘇嫣的回答,立刻神氣了,推了丈夫一把,嗔怪道:“誰像你似的腦袋轉不過彎,初秋,晝夜溫差大!晚上才十幾度!穿得少肯定冷!”
林富華隻好忍住笑,對妻子說:“對,對,你說的都對!連沒過門的兒媳婦都幫著你,我還有什麼說的?”
屋子裏的空氣隨著林父的這句“兒媳婦”迅速轉暖了。蘇嫣也跟著笑了笑,暗暗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