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擋我們的道,你小子活膩歪了吧?”
另一個推搡著,輪椅軲轆登時倒轉,噌噌往後退,最後砰的一聲撞上半人高的石質長廊階,上麵的人把持不住身子,往前傾了傾。
“要不,咱給他點顏色瞧瞧?”
他們像喝過酒,卷袖上前,拳頭猛揮,那人像是啞巴,居然隻悶著哼,不喊救命,亦不喊疼。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欺負行動不便的弱者,待那人哇的吐了口血,實在看不下去的安顏撩起裙裾,幾個箭步衝到輪椅背後的長廊處,蹙眉大喊:“住手!”清冽如霜的女音吸引住正在施暴的他們,不待凶光畢露的他們吭聲,她先聲奪人:“光天化日,天子腳下,還有沒有王法?你們手腳利落,欺負人家算什麼?翠微居果真是越來越不講究了,竟讓恃強淩弱的人住進來,簡直侮辱眼前絕佳風景!”
義正詞嚴的她滿麵清霜,淡青衣裙平淡無奇,卻有一種磅礴氣場無聲流瀉,一時把兩人震住。
“哪裏來的娘們,敢管老子的事!你知不知道咱們家老爺是……”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管你們家老爺是誰,都逃不過王法約束,難道你們家老爺還能大過天子去?”
“你……”
伶牙俐齒的反問讓兩人無法接,彼此相視一眼,他們狠狠瞪了兩眼,轉身離開。
對付狐假虎威者,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搬出比他們身後老虎更強者。
目送他們消失在花木扶疏的石子拐角,心中又有幾分暗自己衝動行事的她提裙下階,蹲下扶起從輪椅跌到地麵的男子,又抽出絲帕遞給他擦拭淌在嘴角的血。嚴格說來,身穿青衣的他相貌不俗,長眉入鬢,狹長丹鳳眼自然向下略彎,鼻挺唇薄,隻是神情冷傲,拒人於千裏之外,好像全都欠他錢不還。覦著他擦拭的動作輕緩又優雅,她主動問道:
“沒事吧?要不要讓小二替你叫大夫?”
聞言,一直眉目低垂的男子終於抬頭。
森寒眼神現出一刹那閃爍,他搖頭,舉起沾上血漬的白帕:
“多謝好心,必有後報。”
“沒什麼,他們確實過分了些,畢竟……”一對美目不覺輕瞟他的雙腿,她想了想,改口:
“你確定不要叫大夫?”
青衣男子不再說話,將帕子往袖口一塞,兀自轉動軲轆朝剛才兩人離去的方向移動:
“我姓淩。”
安顏微怔。
此人好生奇怪,帕子不還就算了,不曾主動問,他倒樂意自報家門。
對心中藏匿許許多多的她來說,此事隻是一段很快忘記的插曲,隻是,誰又能料到正是這朵不足一提的小浪花掀起她此後人生的洶湧浪潮?
*
四月初十,北冥夜一行人終於抵達。和安顏想的一樣,他們果然入住翠微居,率先發現她的是陪北冥心在客棧內轉悠,不知何時出宮趕上的綠蘿。見她完好,北冥心衝過來抱住她好一通唏噓,直言不諱的說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再見到她。那日大雨傾盆,李清玄又戴了遮雨草帽披了蓑衣,想必當時呼吸不暢的她未瞧出來那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男子。攜她一道去見其它人,慕容婉瀾表現出被擄後少有的激動,連高飛飛亦沒有擺臉色,反而不鹹不淡問她身子是否大好。
從蒼州到相州數千裏,或許,兩次死裏逃生讓人變得寬容貼心,說到底,在這外頭,一道從宮裏出來的大家可以算一家人。
問到他們如何逃過一劫,說有援手趕到,至於是誰,不清楚。
想著極可能是忘川,被問到如何來此的安顏隻說自己被帶走後暈了過去,待醒來,才發現自己已至相州。
她一直發燒身體虛弱,折騰幾番暈過去實屬正常,因而無人追問。
申時,與淩道遠進宮的北冥夜回來了,見慕容婉瀾和安顏坐一處說話,他鎮定詢問幾句,無非是之前她們全問過的問題。
待旁人知情識趣告退,才端起茶盞,慢條斯理道:
“朕還以為,你永遠不會回來了,路上還想著,該擬個什麼諡號比較合適。”
他們住的通通都是甲字號房,碧油油的樹蔭遮擋住越來越炙熱的陽光,從雕花窗欞格間灑落的光影隨時不時穿過的風搖曳,幽靜滿室,依稀聽得到枝葉婆娑的沙沙。醇厚寧神的檀香味從對麵男子的胸膛細細飄出,安顏望著撥開浮葉優雅飲茶,嘴巴和眼睛有時一般毒的他,一時間竟恍惚,好像此時此刻是爬山涉水才得來,格外不易。
諡號通常是人死後才封,她斂一斂眉睫,語氣輕淡:
“皇上很想給臣妾親擬諡號麼?”
“錦貴妃一死,朕半壁江山白白還給了南吳。你說朕想還是不想?”
極品大紅袍的味道留在唇齒間久久不散,北冥夜抬眼,打量她的視線既穩又靜,完全令人瞧不出那兩顆黑曜石背後藏的是什麼。
坐在這樣清幽雅致的房子裏,原是不會心氣浮躁的。
不知怎的,安顏偏偏生出幾分惱怒,口吻越發涼:
“從來君心難測,臣妾不敢妄揣聖意。”
福壽祿字樣的白瓷茶盞輕擱回原處,聽出幾分埋怨和氣憤的他同樣惱怒。
那日帶走她的分明是李清玄,她卻以昏迷為借口輕描淡寫兩三句帶過,實在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