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夜宮最底部的地牢,入口並不隱蔽。與其他地方的牢房都不同的是,這裏的燈火異常明亮,每一間牢房頂端都有長燃不息的燈火,走道中也有無數火把。
正因為如此,這裏的情形才更為可怖。所有的血腥和酷刑都撕去了黑暗的遮掩,以最直接的姿態暴露在光亮下。另一件詭異的事是,這裏沒有充斥著尋常牢房的慘叫和呻吟,而是死一般的沉寂。
並不是慘叫才可怕,這種湮沒一切的沉寂,更讓人感到從心底最深處萌發的寒意。
分明是慘絕人寰的酷刑,但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包括施刑者和受刑者。那些全身包裹在黑衣裏的施刑者,唯一露在麵罩外麵的眼睛是死一般的平靜,見慣了生死和絕望。看著他們的眼睛,衛琬覺得全身如墜冰窟。
而那些或直立或橫躺的受刑者,身體扭曲成常人難以想象的姿態,成為傷口和鮮血的祭壇。隨著施刑者的每一個動作,他們無聲張大的口中,卻是一覽無餘的空蕩。
沒有牙齒,沒有舌頭,失去了所有能發出聲音的器官,他們隻剩下唯一能轉動的眼睛來宣泄痛苦。充滿血絲的眼球抽搐著向外凸出,幾乎要脫離眼眶,足以想見痛苦的劇烈程度。然而無論如何掙紮,痛苦總是如影隨形,連神誌模糊的機會都不會有。
所有被送入這裏的人,都已經中了一種奇特的蠱毒,叫做舍身。
這本是佛家常見的字眼,但在冥夜宮,這卻意味著比死還糟糕的絕望。所有服食了舍身的人,無論肉體受到怎樣的傷害折磨,神誌卻能始終保持清醒。
無論怎樣的絕望,都隻能承受著,直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刻。
衛琬努力不再去看兩邊的慘狀,然而那寂靜的恐懼卻似能鑽進心裏來一般,激起靈魂最深處的戰栗。
直到引路的奴仆在某一間牢房前停下了腳步,衛琬卻遲遲不敢抬頭。視線一點點上移,映入眼簾的是男子沾滿塵土的赤腳,和虛虛蕩在腳麵上的長袍。
粗大的鐵鏈緊緊鎖住他的雙臂,將他的身軀固定在身後的牆壁上。髒亂的胡茬已經長到能糾結的地步,再往上便是憔悴消瘦的臉頰,被額前亂發覆住的眼睛,依舊閃爍著衛琬熟悉的光,並不像其他人那般狂亂無神。
“鴻離……”她輕輕自唇間吐出他的名字,悲喜莫名。
鴻離努力牽動唇角露出些許笑意,“你……怎麼會來這裏?讓你看到我這副樣子,真是……”半句玩笑話還未說完,衛琬瞬間冷淡的臉色已讓他停住了口。
“或者,我該叫你夜藺?”衛琬微微揚起下巴,口吻是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憤怒,“冥夜宮排行第二的殺手,我從前還真是小看了你。”
“那次我在邊疆遇險,曾叫你拿著珊瑚珠向靖王求援,你卻和容舒狼狽為奸!”她冷然道,“開門!”她朝著旁邊的啞仆怒吼。
因之前得了幽冥的吩咐,衛琬手中又拿了冥夜宮宮主的令牌,啞仆並沒有猶豫,就爽快地打開了牢房的門。
衛琬疾步上前,狠狠一個耳光打在鴻離臉頰上,“我中了蠱毒,也是拜你所賜!你這個混蛋,為什麼要這麼做!我究竟是哪裏得罪了你!”她一邊說著,一邊狠狠扯著他的前襟,晃得鐵鏈叮當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