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武元年正月十二,是新帝迎娶皇後的大喜之日。雖然錦朝素來有守孝的習俗,但眼下正是非常時期,太皇太後毅然決定,守過先帝的七七,便為新帝操辦大婚事宜。
然而不管這場婚典舉辦的多麼奢華,始終還是帶著那麼一點別扭的味道在裏麵。畢竟剛剛登基稱帝的天子才隻有九歲,而皇後已經是二八少女,老妻少夫,也算得上是錦朝建朝以來的頭一遭了。
從一大早的祭祀宗廟,直到晚上在極天殿舉行的合婚典禮,整整一天衛琬都保持著僵硬的笑容,任由周圍的侍女擺布。
她發上的金飾極其沉重,墜的發根隱隱生疼,卻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的不耐煩。而坐在對麵的那個小皇帝,穿著金燦燦的龍袍,領子上露出白裏透紅的臉蛋,就像年畫上的胖娃娃,無論如何也不能和“夫君”這兩個字聯係起來。
想到這裏,衛琬竟從心底生出了些自嘲的笑意,多麼荒誕的事情啊,自己就要在今天成為一個九歲小毛孩的妻子了。而這樣奢華的典禮,繁複的儀式,在她看來隻剩下濃濃的諷刺意味。
到了這一步,曾經有過的不甘心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今天她代表的並不是她自己,而是整個衛氏。
“禮成!”終於等到了這一句,衛琬恭敬地膝行上前,從太皇太後手中接過金冊璽綬。
“從今日起,你便是錦朝的皇後,一言一行都要謹慎,要謹記卑弱第一,夫婦第二,敬慎第三,婦行第四,專心第五,曲從第六,叔妹第七,你可記住了?”
“臣妾謹尊太皇太後教誨。”她低眉答道,卻遲遲不見太皇太後命她起身,隻得保持著恭敬的跪拜姿態,連頸項也不敢挪動一下。
太皇太後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終於開口道:“平身罷。”
禮官高聲唱道:“百官朝見皇上、皇後!”
離得最近的兩列官員立即齊齊拜倒,口中高呼道:“臣等參見皇上、皇後!”呼聲猶如水麵的波紋般擴散開去,外圍的官員一層層跪拜,直到站得最遠的宮女宮監們也跪下後,所有人在禮官的指揮下,齊聲道:“恭賀皇上與皇後新婚之喜,願吾皇與皇後永結於好,盛世清平!”
在鋪天蓋地襲來的恭賀聲中,衛琬定定地看著玉階之下,那個離自己最近的人。或許是察覺到了她的注視,蕭承鈞突然抬起了頭,眸光相接的瞬間,彼此都是微微一怔。
蕭允尚稚嫩的聲音在身旁響起:“眾卿平身!”
衛琬看著他從容地起身,謝恩,隻覺再也承受不住身上的千斤重擔,每個骨節都隱隱作痛。她從未想過,再一次相見,竟會是如此境地。
她站在年幼的帝王身側,而他卻收斂了所有光華,俯首稱臣。不該是這樣的,本不該是這樣的!他怎麼能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成為深宮中的祭品,卻還能保持著一貫的從容和平靜,仿佛那些曾經的誓言,都隻是她一個人的臆想。
衛琬怔怔地站在原地,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看不到任何東西。她的眼底隻餘那一個人的身影,他的沉靜,落入眼底便成為她的心痛。
直到一群婢女將她和蕭允尚簇擁回宮,她才漸漸回神。屬於皇後的昭鳳宮,紅燭跳躍,映出滿殿的流光溢彩。她木然地被扶到喜床邊坐下,喜娘利落地將她的衣角和蕭允尚的龍袍係在一起,說了些吉利話。
“我記得你,你是上次彈琴唱歌的那個姐姐,”蕭允尚打量了她一番,才開口說道,“你上次唱歌引來了漂亮的鳥兒,你再唱一次好不好?”
衛琬神情微怔,勉強微笑了一下:“請皇上恕罪,衛……臣妾嗓子不適,恐怕不能唱了……”自稱“臣妾”的時候,她禁不住戰栗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