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時日再推一月，已是秋寒濃重時分。
\t離開萬華山的前夕，霜華降臨，千頃鬆林盡披玉衫，萬裏山川悉鑲銀頂，景象之壯觀，除卻丹青妙手，難繪一二。
\t但美景，也能成雙刃劍。
\t下山途中，文瑾後為賞景致，螓首探出鸞輦，遭冷霜過後的秋風拂額，致使病邪入體，入夜便起了寒恙。隨行禦醫開了藥，在驛站停留休養了三日後，鳳體有所好轉，方再度啟程。近二百裏路的顛簸，回達宮廷，文瑾後與元熙帝小別勝新婚，一夜繾綣。隔日午後，各宮嬪妃前來請安，文瑾後與諸人飲茶笑語之時，眩暈襲來，茲此，一病不起。
\t柳夕月侍於鳳榻之前，值夜守寢，奉湯捧藥，衣不解帶，目不敢闔。而皇後之恙，寒症引發了舊疾，幾番好壞反複，日趨惡化沉重，直至群醫束手無策。元熙帝龍顏大怒，接連斬殺太醫逾十人，甚至將怒遷至朝堂，三日裏摘了幾個當朝大員的烏紗。
\t這一日午後，文瑾後精神微好，元熙帝聞訊立時趕來。夫妻兩人偎在床頭，執手敘話。
\t“皇上，臣妾發現跟前的太醫換得頻繁了些……”
\t元熙帝細細捋著皇後的每根纖指，淡道：“看不好你的病，當然要換。”
\t“您……殺了他們是不是？”夫妻十餘載，有誰比她更了解自己這位帝王夫君？
\t“是他們自知無能，引咎自決。”
\t 皇後無奈低籲，“答應臣妾，別再徒造殺孽了，好麼？”
\t“皇後一旦病愈，朕即會開恩，大赦天下。”
\t“臣妾也想早日康複，臣妾想與皇上白頭到老……”但天不留人，奈何？皇上，究竟要讓臣妾如何為您操心？
\t“對，白頭到老，就是白頭到老！帝豈能無後，朕又怎能沒有媛兒？”
\t“媛兒……”文瑾後眸光泛現迷濛，少女般的紅暈淡染兩頰，“皇上已經有許多年不曾叫這樣叫過臣妾了，臣妾也幾乎忘了自己還有這樣一個好聽的閨名……”
\t“媛兒。”元熙帝冷硬了多年的眼角泄出兩絲脈脈溫情，“你如果喜歡，朕會常常這樣叫，你想聽，必須快點好起來。”
\t十幾年夫妻，共經風雨，攜手站在了這世上至高處之後，心和情，被政事、國事、宮內事、天下事分割殆盡，漸漸地，兩人似乎都淡忘了除了帝與後，他們還曾是一對恩愛夫妻，還曾擁有過詩詞唱和、描眉簪花的美好時光。媛兒……俊朗的少年，總愛蹭在俏麗少女的雲鬢邊，故意把聲放得低啞，叫紅了少女粉靨……
\t那些淡忘了的，是他們之間最珍貴的，亦是永不能再得的……永不能再得啊。皇後閉眸，細細調息，“皇上，臣妾的病不管是好是壞，放過諸太醫好不好？”
\t“你好了，朕便會放。”
\t“皇上……”
\t元熙帝臂力微緊，“待你好了，朕會帶你到行宮住一段時日，不問政事，不理朝務，隻有我們兩個，在行宮裏看雪，烤火，讀書，說話。”
\t從他話語裏走出的風景，那般令人神往，文瑾後仿佛已身曆其境般，笑得愉快而滿足，“真好，真好，真想過那樣的日子，哪怕隻有一日一時就好……”
\t“不會隻有一時一日，隻要你身子好轉，我們會有不盡那樣的日子共度。”
\t“臣妾會努力……皇上，您放過諸太醫罷，還有，月丫頭，月兒那個孩子……”
\t“皇後累了，睡一下，朕在這裏陪你。”
\t君命難違，文瑾後歎一口氣，帶著憾意，帶著不舍，在又是皇帝又是丈夫的男人懷裏闔上了美眸。這一次闔上，再沒有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