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所謂令趙爾豐等著慌的事,隻是七月二十三日的一道上諭:
前因四川逆黨,勾結為亂,當飭趙爾豐分別剿撫,並飭端方帶隊入川。現據瑞澄及重慶等處電陳,四川省城城外聚有亂黨數萬人,四麵圍攻,勢甚危急等語。成都電報,現已數日不通,附近各府州縣,亦複有亂黨煽惑鼓動,川省大局,岌岌可危,朝廷殊深焦慮。昨已電飭端方,克期前進,迅速到川。開缺兩廣總督岑春煊,威望素著,前任四川總督,熟悉該省情形。該督病勢日已就痊,著即前往四川,會同趙爾豐辦理剿撫事宜。岑春煊向來勇於任事,不辭勞瘁,即著由上海乘輪,即刻起程,毋稍遲延。此次川民滋事,本係不逞之徒,藉端誘惑,脅迫愚氓,以致釀成此變。現在辦法,自應分別良莠,剿撫兼施。其倡亂匪徒,亟須從嚴懲辦,所有被脅之人,均係無辜赤子,要在善為解散,不得少有株累,以期地方早就敉平。岑春煊未能立刻到川,端方計已行抵川境,著先設法速解城圍,俾免久困。並沿途妥為布置,毋任滋蔓。該大臣等其各懍遵諭旨,迅赴事機,以紓朝廷西顧之憂,而免川民塗炭之苦!欽此。
那時各路電杆都已砍斷,這通電諭是打到資州,由資州知州專人連夜連晚,抄小路送到成都的。岑春煊素來有剛正之名,懲辦貪汙官吏,是毫不通情的,所以很得民心,所以田徵葵路廣鍾一般自己知道自己的人,一曉得這消息,真就駭著了,急忙奔到四少爺跟前商量辦法。
恰恰雙流縣又飛報來,新津失守,營房被毀,軍械被劫,新津城內,聚集叛兵同誌軍袍哥土匪達三四千人,軍火齊全,大有進攻省城之勢。
恰恰因為十八日的告示貼出去,著一般心細膽小的紳士給他一研究,竟自捉住了幾個短處,商量之下,把一個年過八旬的老翰林伍菘生,和一位高等學堂的監督周紫庭,公推出來,——因為這兩個人氣性既和平,地位又清高,這次爭路的事,又未曾活動過,仗恃趙爾豐斷不能把他們怎麼樣。——做了一篇棉裏藏針的呈文,叫他兩人親自到製台衙門麵呈。並當麵提出了幾點,雖不一定要趙爾豐答複,卻安心給他一點激刺,使他警覺點,知道四川到底還是有人,不敢任意的妄為。第一點,是“所捕諸人,既是首要,何以未見悖逆確證?”第二點,是“諮議局長為全省人民所公推,股東會長為全體股東所公舉,皆當受國家法律之保護者也。果有悖逆之謀,不特為朝廷之亂民,亦即四川之公敵矣。伏查欽定法院編製法,凡國事犯,皆以大理院為第一審,懇請大公祖將此數人交付法庭審訊,如果真有叛逆確據,自當伏受誅夷。”
這一天,實是十五事變以來,趙爾豐等最不好過的一天。田徵葵隻抱怨那天為啥多所顧忌,不將蒲羅諸人抓來就砍了?留下禍根,殺也不好,不殺也不好。王棪則主張,如其不能把諸人釋放了與紳民調和,就應把他們黑辦了,免得亂民有所藉口,免得岑宮保來賣人情,免得交法庭審訊,露出馬腳。四少爺無所適從,饒鳳藻打不出主意,路廣鍾說:“再多製造他一些確實證據,又待何妨!”
到底趙爾豐本人能見其大,他說,這些辦法都不好,為今之計,隻有一麵打電給慶親王,請他在內中設法,不要岑春煊立刻就來。其次,打電給端午橋,請他多帶點湖北兵,快點入川來幫忙。再其次,趕快把打箭爐自己親信的三營巡防兵,全數調來成都,參以陸軍,努力把亂民打平,電告肅清。這於是岑春煊也不能來了,川省紳民也懼伏不敢妄動了,然後再議蒲羅諸人生死辦法,“那時生死由我,誰得而置喙?什麼欽定法,什麼國事犯,我一概不懂!朝廷也未必能把我怎麼樣!證據,證據!他們的槽頭血就是證據!”
他的大計一定,眾人的精神又抖擻起來。首先一著,就是用兵;其次,就是把鐵道學堂內的股東招待所封了,不準眾人聚而諮議;再次,就由路廣鍾嚴密率隊巡察,不許人民有什麼妄言妄動;再次,就令官報局總辦候補道餘大鴻,於《成都日報》之外,再添辦一種《正俗白話新報》,滿街張貼,專門歌頌憲仁,並製造官兵四路打勝,亂匪伏屍枕藉的新聞。
這一來,全城氣象更為嚴重。雖然城門自二十以後,每天自上午九點鍾起,到下午六點鍾止,開了半扇,準許行人貨物進出;雖然全城鋪子在軍警的威力強迫之下,強勉開了張,但是人心更為不安,更為憤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