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江府和葉府的聯姻,無疑是當地最具轟動效應的談資。葉府在大喜之日到來之前的頭三天在府門口布下粥棚,接濟乞丐,更為這樁婚事贏得了良好口碑。
江府和葉府雖然不是官宦之家,在金陵也算是望族,兩家世代經商,府中財富之巨,外人從婚禮的耗費不難看出端倪。別的暫且不提,隻說葉府新娘葉小宛的嫁妝足足裝了八十口箱子,每口箱子箱底的四隻角,分別用紅布包著一錠二十兩重的金元寶,單單這一項就讓人瞠目結舌,望塵莫及。
婚宴的當天,江府隻請了族中長老、至親摯友不過數十人,擺了六桌酒,在府中搭起了戲台子,請了吉慶班在府中唱戲,圖個喜慶而已。
洞房裏中間的矮幾上燃燒著一對大紅色的蠟燭,大紅蠟燭高三尺,足有手腕粗細,上麵雕刻著並蒂蓮和鴛鴦的圖案。燭光把紅彤彤的新房照得明亮喜慶。
葉小宛的貼身丫頭芊芊麵帶慍色,道:“小姐,老爺太太心疼小姐,隻差沒把家給小姐搬來。我們有這麼多的嫁妝,他江府也就隻請了六桌席,未免顯得小氣!姑爺眼下也不知去了哪裏,江府這樣,分明是不把小姐放在眼裏!”
劉嬤嬤橫了芊芊一眼,道:“你也太多嘴了!”
芊芊向葉小宛吐了吐舌頭,葉小宛微微一笑,道:“芊芊不要生氣,要知道好多東西不是用金錢可以換得的。”說完,隻是看著矮幾上的那對大紅蠟燭出神。有紅色的燭淚順著燭身滑下,眨眼的功夫就在蠟燭身上停下,凝結成鮮豔的燭花。
八歲大的時候,葉小宛的身高就不見長。她不知道見過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苦藥,身體還是沒有長動半分。剛才她的夫君揭開她的蓋頭後,連交杯酒都沒有喝就走出去了,想必對她存在幾分嫌惡。
待葉小宛醒來,大紅的蠟燭還在燃燒著。四下裏安安靜靜,隻聽見有小蟲兒在牆根啾啾的鳴叫。便知道還在半夜裏。她看著大紅色的喜帳,喜帳上繡滿了花朵:粉色的牡丹,黃色的芍藥,水紅色的海棠……一朵朵在喜帳上爭奇鬥豔,在紅蠟燭的照射下,又生動,又熱鬧。
她仿佛聽見繡房裏嬌笑聲不斷,十幾個少女坐在繡架旁穿針引線。她們時不時地停下酸軟的胳膊,和同伴們交頭接耳,發出陣陣笑聲,給沉寂的庭院,帶來了歡樂的氣氛。
看著熱鬧起來的庭院,看著采辦貨物的家丁們抬著一箱箱貨物進進出出,看著母親臉上掩蓋不了的笑容,小宛的心,既有些愉悅,又有些忐忑不安。
“娘,我……”看著她坐立難安,母親和顏悅色地說:“別擔心。既然上門提親,就不會嫌棄你的身高。我的小宛,人長得靈秀,心地又好,誰娶到你,是他的福氣。”
母親的臉,被喜事浸潤得飽滿,一種玉的光澤從她的皮膚裏透了出來。
深夜,被褥裏,微微的涼。
她蓋的被子,是百子千孫被。暗紅的緞麵上,有無數個小孩子在假山上,池塘邊,庭院裏玩耍。他們或笑或鬧,或站或爬,表情生動,形態各異。被子上還沾著些柏樹枝葉。綠色的柏葉碎碎的沾在被子上,在燭光下有些發黃。她伸出手,將柏樹枝葉一一拈起,又一一丟在地上。
隻聽見一陣悉索之聲,劉嬤嬤站在床頭,身上隻穿了件單衣小褂。低聲道:“小姐,可要喝水?”
葉小宛搖搖頭道:“我睡不著,劉媽媽,你陪我睡吧!”
劉嬤嬤笑了笑,把被窩揭開一個小角,鑽了進來。葉小宛一頭紮進劉嬤嬤的懷裏,手腳隻管緊緊地纏住她。劉嬤嬤用手摸摸著她的頭,叫道:“小宛,你可是想夫人了?”
葉小宛沒有回答,隻是不停的吸著鼻子。劉嬤嬤道:“小宛,你在幹什麼?感情是傷了風?”
葉小宛道:“我覺得媽媽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許久沒有吃奶了,怎麼從媽媽身上還能聞到奶香?”劉嬤嬤在她身上輕輕掐了一把,說道:“你這孩子!”
稍過片刻,葉小宛問道:“劉媽媽,我爹娘這麼早便將我嫁了出來,是不是怕我身材矮小,嫁不出去?”
劉嬤嬤道:“快別胡說,你是自幼定親。既然江家上門提了親,縱使你爹娘有萬般不舍,也無可奈何。再說了,十三四歲成親也不算太早,打小就在婆家長大的女孩子也有呢,你這算什麼?”
她看見葉小宛的兩隻眼珠子在黑暗中閃著光亮,便說:“早點睡吧,明天你還要去拜見你婆婆呢!”說完自己先打了個哈欠,不作聲了。
葉小宛見她不作聲,也閉上眼睛,在床上掙紮了一會兒,漸漸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