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梅川六十四年。
在一片望不到盡頭的荷塘裏,一隻小船紮在數不盡的白蓮叢中。神色緊張的梅峰踱來踱去,終於隨著一聲啼哭展顏,捧起婢女手中呱呱落地的嬰孩兒,踉蹌著衝進了船帳內。可是,卻還是未能趕著見他深愛的女子最後一麵。美人如玉,卻已長辭於世。
船邊的荷花被搖晃的小船驚醒,朵朵白蓮擒露,好似流淚開放。
梅峰從垂在簾外的手中取出那枚玉雕小件,心痛不已。他緊緊地將熟睡的孩子摟進懷裏,殷紅的眼角殘留著一絲水汽:“伊蓮,這是你的女兒,她長得多麼像你……”他滿臉沉痛,“你看,荷花開得多好,這裏的荷花屬於你,永遠屬於你,它們永遠都不會凋落。我們便喚這孩子薾,小字藕荷如何?朕發誓,會傾盡一切去愛她,像愛你一樣,讓她一世如蓮花盛開,不枯不敗!”
從此,這個繈褓中的孩子成了南岸梅川最尊貴的小公主。她是天子最寵愛的女兒,是幾位皇子最疼惜的妹妹,是所有宮人最寶貝的主子。
她在皇宮裏,從來不需要做自己不喜歡之事,從來不需要爭奪寵愛,從來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臉色。無憂無慮的日子在皇城牆內從來難得,可是她可以,因為她是伊蓮的女兒。
她隨她的母親,有一雙會笑的眼眸,總是氳著朦朧的水霧,那精巧的鼻翼上頂著一顆小小的紅痣,無端平添一絲靈氣和俏皮,如攢花的櫻唇,一笑便會露出兩顆小虎牙。即便她無傾國傾城之色,亦沒沉魚落雁之姿,更非閉月羞花之容,可是她眼神清澈,笑容幹淨,性情頑皮,依然討人歡喜。
……
十五年的歲月如彈指般一晃而過,梅峰已年過六十。他的皇後所生兩子,大皇子梅淵長梅薾十二歲,二皇子梅渲長梅薾八歲,其餘王子皆由妃妾所出,不甚重視。而他最愛的依舊隻有已然十五歲的梅薾,他做到了當初的承諾,梅薾當真如荷花一般在朱紅的宮牆裏綻放著,不知悲傷與離別,簡單又幸福。
這淘氣的梅薾早已被梅峰與幾位皇兄慣壞,十分淘氣,甚是難管。她是個靜不住的性子,而父皇與皇兄們卻總是有諸多公務要處理,唯唯諾諾的宮人們又不肯陪她好好玩兒:鬥蛐蛐兩分鍾便催一次大皇子來了;躲貓貓最後一群人到處大喊公主你在哪裏;捕蝴蝶總是碧翠園所有的蝴蝶都被太監們幫忙捕獲;蕩秋千從來沒有人敢大力令她飄蕩在風中……用她的話來說,是無憂無慮卻非自由自在,怎能樂乎?故而便隻好時常去繁華街市尋樂子!
她最愛一襲俊俏的男兒裝,輪番著偷了皇兄的腰牌,溜出宮穿街走巷,吃喝玩樂。看到漂亮的小姐姑娘還不忘調戲一番,當真古靈精怪,頑皮任性。
那日晌午的陽光燦爛暖和,梅薾悠著三皇兄的腰牌,喜滋滋地看著身後的宮門,歡喜又一次成功的逃出皇宮。
她玉簪插發,月白長衫裹身,湖藍緞帶束腰,搖著折扇在街道中左顧右盼,誠然是副風流公子的模樣兒。伸伸懶腰,呼吸著皇宮外的空氣,不禁神清氣爽。在她看來,隻有宮外的生活才生動有趣,才隨意灑脫。
不知不覺到了京城名號最響的“大膳食”門前,她水靈的眼睛溜溜地一轉,摸摸扁平的肚皮,小跑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