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後說下去時,才是陸七夕當年真正麵臨驚訝的時候,端寧公主居然寫了一封密函告訴了遠在京城的冷鏡,就此那些預備起兵的人皆成了出師未捷身先死。
然後端寧公主才由一個小小的沒有任何封號的縣主變成了如今的端寧公主。
“你不害怕麼?”
“怕什麼?”
“我是說……你爹爹被處死的時候?”
“人故有一死有什麼好怕的,其實爹爹早知會被抄家滅門的,在這期間他完全有機會可以帶著一家老小逃亡的,可他並沒有……我想他死時大概是很高興的吧,先前不是一直聽他念叨什麼下地府時不知道有何顏麵麵對先皇的麼?如今他不是不用再怕了,他可以拍著胸脯說 先皇我替你起兵想要殺了他來著,可惜家門不幸出了一個不孝的孩子,不過該替你做的我都做了……這樣不正好達成了爹爹的心願叫他死也死的瞑目了麼?”
絲黃錦緞衣,連著一大片的花紅柳綠映襯著這個名叫弗音的少女的美麗容顏,她的臉孔出塵絕世,仿佛像是畫匠細心對照著在宣紙上畫出的人兒一樣,精致到足以讓人為之驚歎。
然而,這樣的美好麵龐加在端寧公主身上實在有些浪費,她在禦花園裏對陸七夕噂噂教導的宮規是冷鏡叫她過來教的,她的無害笑容也是一種在生人麵前的偽裝罷了。
那幾日裏時間過的飛快,快到一般無用的小細節裏二人之間說了些什麼,陸七夕總也記不住,倒是總也忘不了她說到自己父親死時那一臉毫不在意的笑容。
“人總是要死的,爹爹太笨了死在了某個執念上,否則我這點遺傳自他的聰慧根本不及他的萬分之一,可惜他偏偏想要做個好人……”
禦花園春日裏的萬般美景都在記憶力漸漸隱退去,鼻尖依然能聞到端寧公主身上的混合香氣,她此刻正朝著陸七夕迎麵而來,而且絲毫沒有要避讓開的意思。
時隔多年之後,陸七夕總也想不明白,為何那麼謹慎小心,為了活命可以出賣生父的女子卻要肆無忌憚的在陸七夕這樣一個尚是陌生的人麵前說那麼多往事呢?難道她不害怕陸七夕會說出去麼?
仔細想想,原來每一步她都算的極好極精妙了,在一開始被冷鏡派來同陸七夕說話套話時,她就一眼看穿了陸七夕的心事,不論是陸七夕當年心中殘留的愛意,還是那一張與白天香極為相似卻不自知的臉蛋,無一不在證實著這兩者矛盾的結合體誕生出來的必定隻能是死亡。
是因為知道陸七夕入了宮,就離死期不遠了,所以她才能有機會說一點點真話,不過一個可以講謀害自己父親的罪名美化到令人發指地步的女子,必定極少有說真話的時候,就算是真的說了,那也不過是看起來像真的而已。
也是端寧公主教會自己明白了,薛天意所說的宮廷的恐怖之處到底是什麼。宮廷真是個可怕的地方,它像是遠古的饕餮,隻吃下東西卻從不排出。
吃人不吐骨頭說的恐怕就是這裏,將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心內的七情六欲無限的放大,誰都想要做贏家,然後不論是磨骨畫皮都在所不惜,直到最後那些自以為是贏的人,卻還是成了怪獸口中來不及咀嚼就吞咽下去的廢品殘渣。
宮牆外麵,笑就是笑,什麼樣的笑容都隨處可見,宮牆裏呢?笑容隻有一種,那便是微笑,笑起來時不費力氣,甚至眼睛都不必跟著眨一下 這便是偽善的笑容。
快要接近午後,昏沉的陽光照的人想要沉沉睡一覺,就在這樣的光景裏,陸七夕看到端寧公主離她越來越近,似乎上約好似的彼此臉上都不約而同的揚起了好看的笑顏。
皇宮是人人都向往去的地方,克陸七夕總說隻要是從那裏出來的人,就沒有一個是完整的,那可是人間最可怕的煉獄,倘若活人去了那裏隻怕連骨頭都不剩,哪裏還會餘下什麼完整的人格呢?
端寧公主隻怕是早就忘卻了一件事,那便是她曾經告訴過某個將死的人,“我的真名字叫冷弗音,我隻告訴你一人……因為我怕日子太久,無人提起我自己都會忘了的……”
冷弗音?陸七夕如何會忘記,這個卑劣名字後頭隱藏的巨大秘密,到今時今日隻怕也是絲毫未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