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聽起來像散文詩,爺倆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林振愛聽。林媽卻不喜歡聽,總昏昏欲睡,不如去看電視劇。
\t“每當棉花收獲的秋天,大學生們都要輪流去農場勞動,幫忙摘棉花。高原上的天氣總是豔陽高照,摘棉花的晴朗天氣裏,青春的歡笑,灑落在銀白的世界,頑皮的孩子把雪地弄髒了,又把雪塊卷了起來,快樂的歌聲此起彼伏。”錢芳追憶說:“我最喜歡去摘棉花,雖然棉殼戳手,還要拚命用手去摘,一把一把搙下來,捏在手裏,胖乎乎的,充盈的感覺太美妙!那麼容易就得到一大堆上天的饋贈,是比坐在教室更充實的一天。我最討厭往麻袋裏裝棉花,要用手塞得很緊,將毛絨的棉花壓實,擠進很小的空間,使勁壓,使勁塞,一會兒手指就被麻袋磨破了,長出硬硬的水泡!”
\t林鎮民知道那種滋味,“哪裏是上天的饋贈啊!需要付出好多體力勞動!”收獲有快樂也有痛,永遠摘不完的棉花,白花花地晃得人睜不開眼,腰也直不起來,前麵還有無邊無際,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的勞動。晴空豔陽,白得像雪的棉花,反射出的白光常教人睜不開眼,據說摘棉花最傷人的眼睛,所以高原上得眼疾的人特別多,早早就失明的人,很可憐。
\t錢芳的話透著稚氣,還有城市姑娘的優越感,林鎮民從來不享受摘棉花的快樂,是瑣碎的勞動,是無邊的痛苦,是阻擋他前進路上的礙腳石塊。他多想衝出戈壁,去闖蕩大千世界。“一晃三十年過去,就像發生在昨天,好像剛才與放工的同伴打過招呼,各自回家,睡了一覺,卻已經是三十年後。”
\t每一次爺倆聊到石河子,話題總是沒完沒了,隻有錢芳可以向林鎮民提問,他也樂意一一回答。
\t錢芳說:“當地人已經普遍用洗發精來洗頭發,卻很少人知道羊毛衫專用的洗衣液,有一次看見我用洗發精來洗毛衣,都傳開了,說是怪事兒。我帶去的羊毛專用的洗衣液用完了,當地沒買到,隻好用洗發精替代。我跟她們解釋說,羊毛和頭毛都是毛發,應該是可以用洗發精替代,被傳開了,全校都知道這個笑話,後來也有人學我用洗發精來洗毛衣!”
\t林鎮民羨慕的眼光,向錢芳點頭說:“我住石河子那時還沒聽過洗發精呢,我用香皂洗臉,被看作是很洋氣的事情,買不起牙膏,我用鹽水來漱口,被人說是浪費,鄉下人說隻有城裏人才這麼受窮講究!”人群中有一雙眼睛,別人像看西洋景兒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惟獨她用愛慕的目光,怕被人發現又羞怯地低下頭,烏黑的頭發,編成兩條大辮子。
\t錢芳並不知道林鎮民曾經在石河子有過一段婚姻,否則以她的大膽,沒準也會向林鎮民提起。也許林鎮民渴望有人問他,那一段一直埋在他心裏,他想再去一一撿起。兒子的女朋友成為忘年交,也是人生一大樂事,讓林鎮民再次想起被他拋在腦後的年輕時光。
\t林鎮民對錢芳是偏愛的,對兒子找的女朋友十分滿意,就像對待自己家的孩子。
\t石河子是林鎮民的第二個故鄉,上海隻是他童年漂洗過的夢想,石河子軍墾農場才是他度過少年和揮灑青春的地方,那時他一心想要回城,心事成了魔,不惜任何代價,上海的繁華變成他迫切實現的夢,全然不將眼前的風景放在心上。異鄉奮鬥多年,林鎮民才又想起——石河子——他心中唯一的故鄉,那一幀一幀的田園風光帶著甜美的芬芳,與錢芳相仿的青春年華裏,他出現在那片土地上,經曆過難以忘懷的時光。
\t錢芳的描述總充滿喜悅的情感,帶著喜悅,錢芳熱愛那個艱苦的地方,讓林鎮民深深感動,因為林鎮民的回憶裏滿是滄桑與不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