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晉升(3 / 3)

\t以一種吸血水蛭的方式,又如貪婪的蛆蟲,更兼喪心病狂的野獸,用渾濁的雙眼打量著錢芳,挖掘出她的潛質,把她踩在腳下,當作踏腳石,叫她無法逃脫。錢芳忘記劃傷的手指。

\t結婚七年,萬漢輝每次罵她,攆她滾,錢芳竟然悲哀地發現——自己沒處可去,她被貶低到一錢不值,確實連這半套房子也不曾擁有。

\t遙憐北戶吳興守,詬辱通宵不忍聞。錢芳有一種苦中作樂,想背詩聊以自//慰,她強硬地回嘴說:“要滾你滾,房子是你一個人的嗎?我沒有工作?我沒有掙錢?我不養家?憑什麼房子就是你一個人的?”

\t她說這些話時,苦大仇深,心裏的殼也被震出皸裂,往外滲出血水,曾經高貴的靈魂早就出竅,蕩然無存,隻剩硬撐著的自己。錢芳從包裏翻出一張創可貼,將手指上的傷口包紮起來。

\t萬漢輝這個小人,偵查她的一舉一動,從她的任何動作中抓住把柄,引發他的罵人的靈感。

\t錢芳征得萬漢輝的同意,才能和女兒一起睡小房間。那一夜她睡得狂差,心情憂鬱。

\t林振當晚有應酬,酒宴後照例去KTV喝酒,這種場合也照例會有陪唱小姐存在,招待客戶的常用流程,“不然幾個大老爺們一起,不成是悶酒啦!”男人如此灑脫,從職場到歡場,永遠不缺有趣的事和風趣的人,林振都能一一應付自如。

\t那一晚林振卻傷感,不知是不是因為酒精的麻醉作用,喝酒總讓他想起錢芳。錢芳誇下海口說,隻要嚐一口就知道酒的度數,能說出香型,能說出許多酒類的專有名詞。

\t陪唱公主中有一個麵相清秀,纖腰盈握。林振詫異,多盯她瞅了幾眼,她馬上善解人意地坐了過來,下一曲便邀請林振一起合唱。

\t客戶們起哄,林振不忍拂了眾人的美意,大方地拿起話筒,含笑起身。

\t公主吊住他的胳膊,顯得林振更高大。英俊帥氣的男人,襯托女人的嬌弱俏麗。陪唱公主打扮清純,越是風塵中人,就越要顯得不像,才更有味道,這叫劍走偏峰。她對男客們互相擠兌的玩笑,早已心領神會,舉著塗抹丹蔻的纖指,點了莫文尉的《廣島之戀》,與林振深情對唱。

\t略帶色彩的歌詞,引來倒彩聲一片,搖著手鈴配合起哄之聲,用錢買來的快樂就是這麼容易。來這種地方,不就圖這容易快樂的氣氛麼,飄飄然,欲仙。

\t林振一邊唱,一邊為自己伴舞,兩兩相望的傳情之際,仔細打量對方。他竟然眼花,會認為她的眉眼像錢芳,楚楚動人,讓人憐愛。款款輕趁步,盈盈小蠻腰,林振的傷感,借著歌聲,動用了真情,清俊而深邃的目光,如穿透層層阻隔的牆,眺望遙遠的地方。原來《廣島之戀》也並非情//色的歌詞,可以用最濃烈的離別,來表達最傷心的迷戀。

\t一曲終了,陪唱小姐靠在林振身邊,不離開,專情於他。眾人一致讚許,允許她一直挽著他的胳膊,不撒手。林振一副卻之不恭,受之坦然,隨口問她的名字,他又不用假正經的老古板,玩得起,又放得下,才是職場的必殺技。林振一般開口問人家的名字,聽了轉頭就忘,不會記住。

\t乖巧的紅唇,輕聲貼耳過去,甚是解風情,報了一個風雅的藝名——如眉,因為她的柳眉細如畫。可不用畫筆麼!如眉在林振的耳邊吹過一陣春天的暖風,訴說自己的坎坷經曆,明暗交錯的燈火,最適合噙一口紅酒,配上淒楚幽怨的紅塵故事,誰還沒有不如意的往昔呢?若沒有,便不配去尋歡作樂。

\t如眉大概說,年輕不懂事就聽爸媽的話結婚了,誰知丈夫更不懂事,丟下娘兒倆就玩起失蹤,靠那點兒微薄工資她養不起小孩,隻好晚上出來坐陪。總之,如眉是迫不得已的良家女子,為賺錢養家而進入歡場,不做出台,就是這個意思。

\t如眉很年輕,高跟鞋拉長了腿的弧度,細白均勻像瓷瓶,不像是孩子的娘,怯生生,帶著永遠都不成熟的孩子氣,偏偏男人愛吃這一套。沒準兒今天遇上金主,肯出錢去豢養這麼一位小家碧玉,讓她脫離苦海。若養她的人又不是禿頂肥肚的老頭,而是林振這樣帥氣多金,真算她交上天大的好運。

\t如眉穿上高跟鞋,才能和錢芳一般高,林振身在熱鬧中,心裏卻寂寞冷清,滿懷心事。灌下的酒並不傷臉,隻傷心。錢芳的秀氣,也是大氣,並不是小家碧玉,拿如眉這樣的女子來比她,是辱沒了錢芳,林振輕挑了眉頭,不屑。

\t若是錢芳走投無路,帶著滿身的傷痕,為了養活女兒,難道也會到這種場合來賺錢?

\t林振眼前出現一雙怯生生的眼睛,一個勁兒往母親身後躲,錢芳強作鎮靜,擋在前麵。小芮的眼神很像錢芳,錢芳的手腕有多細呀,輕搖花莖一樣,一捏就斷,白皮膚上留下一圈深紅的印子,觸目驚心。

\t親人比陌生人更加殘酷,她們靠得近,毀壞與破害的力量更大,錢溢對待姐姐如是,錢家父母對待錢芳也如是,都不肯出手相救。不然,林振不會在極少見麵的情形下,識破錢芳藏在高領和長袖下的瘀痕,她的父母卻能視而不見。

\t錢芳若離婚,沒有人肯待見她,沒有房子住,還帶著幼小的孩子,為謀生,晚上到這種幽暗場所來,賺取男人的錢麼?

\t想象中,錢芳抹著豔麗的口紅,坐在男人的大腿上,柔媚地唱著《廣島之戀》,任由男人摸來捏去,左躲右閃地說“不要這樣”,男人聽了往往更要去捏,去摸。她也會取如眉似柳的假名字,輕聲貼耳說著紅塵故事下酒,懂得在酒裏兌水來糊弄,她的故事多半是真的,帶著嘲諷。

\t害她的男人是林振,這是真實的故事!

\t故事裏,林振扮演的角色,並不光彩,也許輪不上他做罪魁禍首的主角,有人替他做了。而錢芳在萬丈紅塵裏,以色待人,笑得風情萬種,對他絕大地諷刺。

\t他卻袖手旁觀,林振一陣心寒,魂飛天外。

\t自己什麼都做不了,止步不前。林振對自己更加失望,所有的人一起聯手將錢芳推向絕境。耳邊的聲色犬馬,皆是虛無縹緲,如湖上煙波,外麵又開始下起雨,這悶煮了好多天的雨,像未涼透的開水,終於傾盤而出。

\t錢芳淪落到如此境地,林振卻不聞不問,痛心棘手。這雨澆在他身上,燙人,解不了良心上缺失的幹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