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故事未完(1 / 3)

楊娟女士還是一臉冰雪,剛踏雪而來,身後的人幫她抱著一大捧的臘梅花,枝枝棱棱地戳著,挺奇怪。上麵黃色的花朵如繁星點點,仿佛連外麵的雪花一起卷進來。

\t黃祺月看到,調侃說:“媽,您加了這個背景,多像送子觀音啊!”

\t往年隻是濕冷,無錫的冬天很少能積起雪來,今年卻總有釀雪的天氣,春節後又下一場大雪。楊娟說:“聽說肚子裏的孩子喜歡臘梅花,你不讓錢芳出去賞梅花,所以孩子賴在裏麵不肯出來,想是聞到梅花香,就該鬧著要出來了!”這樣催產的方法也是祖傳一絕。

\t黃祺月向他媽豎起大拇哥,“這個方法你都能想到,利害了,我的媽!”

\t“別貧嘴了!一大早上天沒亮你們就過來了吧,還沒動靜吧?我還擔心路上有雪,這鬼天氣!”

\t黃祺月心裏也焦急,期待順產,表麵上鎮定,說:“我喜歡這下雪的天氣,瑞雪兆豐年,是個好兆頭!難怪錢芳指定要去賞臘梅花,我終於明白了,臘梅花是黃色的。”

\t有情人的世界,總是肉麻的,處處都能看作訂情信物。

\t聽到錢芳住進了產科,黃祺月的媽一大早就往醫院趕。生太郎時楊娟並沒有提前過來守著,隻是產後才去看望孫子。那時她沒有體會,這一次卻不同,每天都關心兒媳婦的肚子。

\t今早專程趕過來,楊娟握住錢芳的手,略動情地對她說:“錢芳,你辛苦啦!”

\t努力做出婆婆的樣子,卻簡直像是慰問部下。黃祺月在一旁笑出聲來,楊娟斥責兒子:“男人哪裏能懂?女人生孩子是九死一生的過程!人生人,怕死人!”

\t楊娟女士想起當年,自己生下黃祺月時才二十一歲,還什麼都不懂,怕得要命,也恨得要命!她是把感情藏在心裏,不太會嘴上表白的人,有痛苦也不放在臉上。

\t那一年在縣醫院裏,條件很差,很少有人動手術生孩子,即使難生也是要硬生,非不得已是不給動手術的。產科醫生與護士都去吃飯了,沒人管她,將楊娟扔在產房裏,痛得死去活來。

\t很多年後,楊娟印象中的產房,都像是一個太平間。產婦脫了衣服蓋著被子待產,腳指頭上被護士掛了一張紙牌,上麵寫著待產者的姓名。四壁是冰冷的刷石灰的牆,牆上什麼也沒有,地是水泥地,目之所及全是一片慘白,刺眼的燈光下,床角的犄角旮旯都斑斑點點,積攢著汙垢,地上被人腳踩得很髒。

\t然而楊娟頭昏眼光,生不如死,根本看不清自己身處何地。很多年後,她做噩夢,還夢見自己躺在那冰冷無情的產室,沒有穿內衣,讓她一點安全感也沒有,就像推進了太平間。

\t醫生並不幫她解除痛苦,隻叫她順產,楊娟身體孱弱,體力不支,感覺自己根本生不出來,隨時會與腹中的孩子一起死在這裏。產房就是太平間,那倒也幹淨省事。

\t陪在產房外的兩個弟弟,大弟楊關山那年隻有十九歲,冒充是孩子的父親,在出生登記上簽了字,小弟楊若飛十六歲是一個捉狹鬼,貼在哥哥的耳朵上嘀咕,慫恿他簽下“黃世仁”,那時醫院裏管得鬆,他們找了一個本家的親戚打過招呼,也就沒有要求查看結婚證,因為報戶口的事不歸醫院管,要查看楊娟也沒有。

\t1982年冬天,就在楊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已經精疲力竭,打算放棄時,一聲啼哭打破寧靜,他簡陋地來到人間,帶著母親的愛恨交加。後來簽下了出生證,父親那欄寫著“黃世仁”,楊娟與黃世仁之子——黃祺月,天大的諷刺!

\t正月初五,第二個孫子出生那一天。楊娟終於繃不住,那張過於嚴肅的臉上淚痕點點,她心裏受過的傷,如洪水襲來,她一直將這股洪流控製在理智之下,不隨便表露出來。

\t現代化的產房沒有那麼冰冷,四壁貼著可愛的兒童畫,暖氣呼呼地吸著,溫馨的顏色讓人忘了恐懼。這裝扮可愛的地方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那聲音打破了三十四年的冰土壤凍土,讓洪流噴湧而出,帶著熱烘烘如空調風,將鋪天蓋地的冰雪融化。楊娟繃緊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露出了慈藹的皺紋,眼角上生動的弧線,讓她像一個真正的祖母。

\t楊娟恍如隔世,昨天,躺在產房床上的是自己,今天,是自己的兒媳婦,她怎能不感慨萬千,熱淚盈眶!她愛過,更多是恨。楊娟情不自禁地摟過黃太郞,緊緊抱著孩子,直到他不舒服而胡亂掙紮。

\t錢芳媽每次都要教壞小外孫黃太郎,總誘導地發問:“你外婆好,還是你奶奶好啊?你奶奶是不長皺紋的老巫婆,她從來不抱你!還是外婆好吧!”

\t黃祺月出來,抱來繈褓裏的小嬰孩,對黃太郞說:“你做哥哥啦!是一個小弟弟!說好的,男孩就叫黃次郞!”

\t楊娟將黃太郞放下來,讓他站在地上,伸手接過黃次郞,神情恍惚,將繈褓中的嬰兒看成當年的黃祺月,可是高大的黃祺月,正望向孩子的祖母,咧開唇上有須的嘴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