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兩天以後,錢芳突然接到林振的電話,他語氣輕快,說——“你回頭。”
\t錢芳當時正站在歐洲城的廣場上,夜幕低垂,華燈將周遭照如白晝,人聲鼎沸。
\t錢芳並不願意去沿湖燈會上湊熱鬧,為小芮喜歡才來。無錫市為了慶祝新年特意舉了辦元宵佳節燈會,晚上九點有煙火表演。她不大明白人們為何熱衷於放煙花與看煙火,一刹那燦爛開放,也正是殞滅的時刻,天空中隻留下一道道煙痕,似離人的眼淚,硝煙散盡的暗沉大地,如摧枯拉朽的蕭條戰場,再沒有比放煙花,更像一場悲劇了,錢芳不喜歡悲劇。
\t陶圓圓約她母女去逛夜景,又推薦:“大家攢在一起過春節本來就是為了湊熱鬧,人不多就顯不出熱乎勁兒!”
\t當晚圓圓的老公開車送到周邊,她們一路步行,帶孩子進花園式的歐洲城裏遊逛。幾乎全無錫市的人都出動來參加盛會,盛況空前。煙火表演——小芮極喜歡,她看電視上的預告就問她媽,可不可以去看煙花表演,渴望的眼神如升空的明亮煙花,錢芳不忍讓那一片光亮熄滅,映得人臉上發燙。
\t廣場中間豎起四麵大屏幕,傲立半空,令民眾仰望,除了廣而告之的內容,還播放現場的監控畫麵,捕捉和追蹤市民歡快的場景,人人臉上喜氣洋洋,現場熱火朝天。煙火表演將在歐洲城的上空綻放,許多人事先搶好了地勢。
\t靠近水岸,一輪寒月,天上水中,交映成輝。
\t就在這種喧鬧情景下,林振突然出現在電話裏,自去秋見過,恍如隔世。
\t擔心錢芳在人聲喧嘩聽話不清,林振特意放大聲音,說:“你在沿湖的廣場上看煙花?我就在你不遠處。”
\t錢芳驚惶失措,轉頭張望。林振卻失笑,在電話裏說:“你慌張的樣子,就像小朋友找不到家長。”
\t錢芳怎能不慌張?太像約會,製造意外驚喜,林振可別傻到為她捧出一束鮮花。
\t正在錢芳的目光漂浮不定,終於鎖定,人群中林振一直望著她,將一隻手插在衣兜,另一隻手拿著手機緩緩離開耳邊。此時中央大屏幕正好拍到錢芳的畫麵,她的漂亮過於耀眼,寶藍色絲絨麵料的修身長羽絨服,腰身收得苗條,在閃光燈下反光,散發藍寶石一般的光芒,整個人帶上一圈藍瑩瑩的光暈,熠熠生輝。深藍圍巾裏小臉白淨,她一時忘記了閉眼,去回避耀目的燈光,反而睜大眼眸,寫滿驚詫。泛出水波瀲灩的雙眸,靈氣畢露,五官立體,十分上鏡。負責視頻采集的攝影師調皮了,鏡頭在錢芳臉上足停了五秒鍾,才移向不遠處凝視她的男人,一對出眾的男女出在同一格畫麵。
\t監控端的攝影師突然有一種拍大片的激情,鏡頭感太強,聚焦拉近,畫麵唯美,感人至深。
\t習慣了眾目睽睽,林振總能神情自若,風度翩翩,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他的深情也一覽無餘,暴露在審視他們的聚光燈下。巡視的鏡頭是人為篩選,周遭的一切猶如布景,唯有主角兩兩相望,在茫茫人群中,遇見彼此。
\t煙火表演開始,天空中綻放出耀眼的光芒,亮如白晝,留下驚鴻一瞥。鏡頭與大屏畫麵全部轉向天空,與仰望天空的歡呼人群,驚心動魂。
\t剛展開繽紛花朵,又紛紛墜落進無限深淵,歡呼聲此起彼伏,分片兒占居地勢的人群像是進行一場比賽,哪處的呼喊聲更響,那裏天空的焰火就更明亮。升起,落下,牽扯著每個人的心腸。錢芳卻擔心那黑絲絨般的幕布一塌,眼前的繁華盡消,會看見簡陋蒼涼的自己。為何人們偏愛看那一時的盛宴呢?聽那轟轟烈烈的離別,動靜鬧大了,便成了一幕大場麵的史詩大戲,值得期待與仰望。就像林振與錢芳的關係,那樣的感情不會再有,徒留一地傷感。
\t閃亮的焰火落在湖水裏頭,看得見,摸不著。
\t錢芳聽見孩子們發出尖利的歡呼聲,才認清自己活在現實中,內心蒼老,不能理解孩子一般的簡單快樂。借機去看夜空裏的煙花,回避了林振的目光,煙花最燦爛,才叫人心碎,那些日子再也不會有了,她並不能麻木不仁,並不真的無動於衷。
\t一定是與陶圓圓串通好,才會在人海茫茫中找到她。不知林振在背後注視她多久,若距若離,一路跟隨,錢芳不敢回頭。他們已經屢次告別,若是按照告別的次數來計算距離,應該是北冰洋和南極洲,去年秋天錢芳已然放下,做出永世不見的決心。天下的水源是一家,太湖的水流向大海,海水總是相互交換,太陽照上北冰洋時,融下的冰雪隨洋流,來年也許登上南極洲。
\t去年秋天,林振的那一番話,他說自己對感情忠貞,對愛情專一不二並沒有錯,哪怕中間出了岔子,可是他初心不變,百轉千回還要找回失去的愛人,糾正桃代李僵的錯誤,他哪裏違反道德了呢?林振強烈的感情和強硬的邏輯,錢芳未必不動心,可是她做不到。
\t陶圓圓帶走兩個孩子,不知去了哪裏,獨留錢芳混跡在人群。錢芳垂下頭顱,藏於黑夜的背景裏,林振瞥不見她內心的驚顫。比幸福更加難以忘懷的是痛苦的時光,林振製造出巨大的痛苦讓她銘記於心。
\t煙花在天空綻放,錢芳卻聽不見,每次看到他,多大的決斷,心裏都要抖一會兒。
\t林振聽不見,看不見別人,他的眼裏耳裏隻聽得見、看得見錢芳,場麵搞得再大也與他無關,除了錢芳。錢芳置身事外,努力平靜,不動聲色地守在自己的現實的半球,不越雷池半路。錢芳卻貼上“生人勿近”的標簽,不讓林振靠近。
\t林振獨自一個人,即使中間隻隔兩三個人的距離,他被排斥在外。大概刻骨,是如此短的距離卻無法靠近。
\t林振靜靜地陪她看一場煙花表演,不到散場,不離不棄。過去的日子,隻剩回不去的感覺。他們隻能做到這裏,多不了,少了又不舍得。不能在陽光下的相愛,隻能黑在暗夜裏撤退,總要有個人先走,另一個人殿後,這一點狠心,錢芳總還是能拿出的。
\t錢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被湖上的寒風吹涼,心裏燥熱,手心是冷汗。錢芳焦急地尋找,呼喚“圓圓”和“小芮”的名字,害怕與她們走散了。
\t一會兒,聽見手機震動。她又怕了,不敢接,從口袋裏抖抖嗬嗬地拿出來,傳來陶圓圓讓人安定心神的叫罵,“你喊什麼呀?我們一直在你不遠的地方,看著你到處亂找,叫你也聽不見。往上瞅,在亭子欄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