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錢芳沒有換睡衣,大概顧忌到林振在客廳,相見總不方便。她向前傾斜著腦袋,頭發蓬鬆,瘦消的肩膀很放鬆,夢幻一般地將童話故事說得極幹淨利落,好似清徹皎潔的月光,令人對故事的結局一路充滿美好的期待。她的嘴唇飽滿、線條極美,語氣婉轉而悅耳,道:“這是最後一個,聽完一定要睡覺哦!本來每晚最多不超過三個故事,為你講了四個,這是第五個,特別贈送給你,第五個故事就要開場嘍……”
\t林振突然眼前一黑,想狠狠抽自己一記耳光。他曾經多麼像林緯恒,是一個自信滿滿的孩子,期望一個又一個圓滿的故事,享受著那美好的過程。他在她身邊睡不著覺的夜裏,聊著天,覺得一切都太美好,舍不得閉上眼將一天過掉。可是,對她漠不關心的那些年頭裏,她每天生活在什麼樣的家庭裏,使用什麼樣式的家具,是便宜的鬆木,還是昂貴的紅木?那瘦消的肩膀曾經承受過什麼重量,有沒有感動痛苦和承受負擔——這些他全不知道。這時錢芳回過頭,一定會看見林振失魂落魄地站在門口,他又該怎麼辦呢?
\t林振將身躲過門口的空隙,她看不見他的地方,他也看不見她。
\t林振能跟她說什麼呢?他們曾經憧憬美好的未來,想要生兩個孩子,有兒有女,有他有她,美滿生活在一個家裏,除此而外對生活再也沒有更高尚的奢求。
\t如今兒女一雙,一個是她的,另一個是他的!
\t他又能說什麼呢?真相能改變一切回到從前?
\t真正受害的人隻是錢芳,她被捉奸在床被退了婚,名聲壞了。如果當初錢芳認識的不是自己,或許她會平安地嫁給追求她的其中一個男同學或者某個男同事,最後也不至淪落到嫁一個離過婚的男人,那個人惡習不改,以林振的眼光看十足差勁。很少見麵中的一次,發現錢芳手臂上有瘀青,夏天裏還穿長袖遮擋,扣子一直係到脖子,手指纖細連結婚的金戒指都用紅繩裹了幾道。自己竟然嘲諷她,惡毒地想,這個女人像不像小白菜一樣可憐!
\t那個男人在廣州娶了她,卻偏又帶她回到她不願意再回來的無錫,她父親厚著老臉,又托了關係才讓她重新回到銀行上班。本來林振利用係統內的關係,可以幫到錢芳,但是他什麼也沒做,不聞不問地過去八年。一年裏碰巧也遇不上一兩回,隻點頭算作打招呼,或幹脆視而不見。林振從沒被邀請去她家裏,錢芳也沒接受妹妹的邀請去上海他的家裏做客,就這樣避而不見,做著最陌生的熟人。
\t明明——
\t明明——
\t是他拋棄了她,放棄錢芳被所有冷眼,所有人欺負,林振曾比眼珠都珍愛的女人,自己都舍不得拿來欺負的女人,丟在塵世間,任由別人指指點點,隨便欺辱。
\t林振曾經太過自負,又太自信,隻知道自己受到了傷害,容不得失敗,受不了挫折,將所有罪過都推給錢芳。心裏曾對錢芳冷嘲熱諷,百般詛咒,結果全部實現了——她過得非常不幸。
\t那些憎恨不過是自己受傷的後遺症,隻恨不能親自動手去報複她,哪怕理智地為她想一丁點兒。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啊,而他自己是她妹妹的同謀。若換一個人肯聽她的解釋,不像自己那麼衝動,錢芳那難掩的心事重重,是否有自己使力的一腳?
\t林振心裏痛得難受,拉開大門,嶽母從房間裏探出身,問他:“林振,這麼晚了你還要出去嗎?”
\t林振臉色不好,假裝不出來笑容,他怎能以此種身份與錢芳住在一個屋簷下!林振耷拉著腦袋,簡短地回答:“我晚上住附近的酒店。”
\t錢母不解,嘟囔說:“好好的家裏不住,幹嘛要去住酒店呢,張凡不是不住這裏嗎?小溢說張凡晚上準定回她媽家睡!”
\t林振不想與任何人說話,咣當一聲帶上門,他出去了。
\t林振站在樓下,停了一會兒,仰望三樓北麵的窗戶,台燈還亮著。
\t“我該怎麼辦呢?”他問自己。
\t卻得不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