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杊溝某村,有兄弟樵蘇於山者,季入山之深,仲求之弗得。歸告其翁。翁驚且怒曰:不為雁序而作鶺鴒,明知弟幼弱不加防護,任其獨行。不飽豺虎,必遭顛墜。汝慮我死後,數畝山田不能獨受,故幸災樂禍,泄泄獨歸耶?”仲無以自明,但涕泣自誓,而隨父同至山中,遍覓不獲。尋亦置之。

二年餘,因值秋成,翁來往田間,負手觀獲。有獵者過之,左提雉兔,右牽一生黑狐。

毛光潤如漆可鑒,兩目炯炯,向翁踖踖不前。翁心動。以青蚨二千贖而欲縱之。獵者曰:“不可。此狐也,能為妖。”翁曰:“倘為妖,必報吾德。汝亦有施焉。”卒縱之。其狐奉頭而竄,瞬息不知所逝。翁目送而笑曰:“蠢然如此,伎倆盡矣。能妖之狐,恐不如是。”獵者亦笑而去。

一日,翁有事入都。途中值雪,山路迍躓,頗不易行。蟎跚間,忽一媼自仄徑來。白翁曰:“翁勞苦甚矣。如此大雪,日且暮,前去人居正遙。我憐老翁,盍站就蝸居一息乎?”翁感而許之。媼反步為導,逾一壑,即抵其家。媼剝啄,一婢出應,色殊佳麗,修飾亦極華美。

以太太呼媼。媼曰:“客至矣,速備酒飯。且喚三姐來。”婢諾而去。媼延翁入庭,分賓主坐。

翁環顧內外,屋宇閎敞,垣墉高峻,陳設珍怪,悉不知名。居然巨室,不類山家。自愧山野不文,頗形蹐局。俄聞屏後笑語聲,美婢四五人,擁一女郎出。年約十七八,姱容修態,光采照人,繡衣畫裙,儼似畫中仙子。翁逡巡不知措身處。女一見愕然,色甚驚喜。就媼耳語良久。媼拊掌格格笑曰:“真大奇事,既屬恩人,可即申謝。”女乃下階展拜,如禮神明。翁將答拜,奈為兩婢所持,欲下一揖而不可得也。拜訖,媼複拜之曰:“天假之緣,得邂逅相遇。大恩大德,非一拜可以稱報。容緩圖之。”翁不解所為,唯曰:“老朽何修,得勿謬誤?”

媼曰:“翁年高健忘,不複記憶矣,俟徐言之。”既而設宴。翁居上,獨據一席。媼與女共一席,居下。酒炙並陳,水陸鹹備。翁逐品茫然,但知適口,咀嚼飲啜,細玩其形狀,辨其滋味而已。酒再巡,女親起浣爵,跪進一觴。翁退位座後,連稱“不敢”。媼曰:“聊以抒忱,幸勿卻也。”翁盡三爵,複請入席。媼詢及裏居姓氏,翁對以某村某氏。媼顧謂女曰:“與汝表妹夫同鄉,且同姓也。毋乃其族之叔伯行乎”又問:“尊閫年幾何矣?子女幾人?”翁曰:“無女,老妻尚存,年五十有二。長子二十,務農;幼子如在,今年當十七。二年前入山采藥,不知所往,想已為異物矣。”媼聞之,矍然曰:“噫!二令郎非清瘦長眉而眉間有針清者乎?”

翁矍然曰:“然,誠如尊說。何以知之?”媼笑向女曰:“怪底說來與阿臒符合,強半合恩人是楂梨。”女曰:“阿臒言時,期期艾艾,且喜啖未熟山桃。娘盍問果有是否?若然,則誠然矣。”

翁聞之,輒潸然曰:“豚兒果有是疾是癖,無可複疑矣。”媼喜曰:“正愁無以報德,今當使父子團聚。何快如之!”亟呼前婢,密語數四。婢欣然去。移時入報曰:“來矣!來矣!”隨見一鮮衣少年,同一靚妝女子,自外而至。媼指翁謂少年曰:“識得否?”少年一見大慟,趨拜膝下。翁以目視媼,媼曰:“恩人勿驚疑,且看二年前所失之令郎,較此奚如?”翁幃燭審視,的是其子,不禁淚涔涔隨聲零落。媼與女從旁慰藉之。始各止悲。女子展拜,翁問為誰,媼曰:“甥女阿雛也,久為恩人之子婦矣。昔者,令郎樵柴,誤墜岩下,適遇甥女救之。彼時以甥女冉弱未宇人,僭為主張,即以令郎入贅。不意即恩人子。苟知之,送歸久矣。今於此會合,詢非偶然,行當使甥女歸事舅姑耳。”翁謝曰:“感大德畢生之幸!特家貧不堪屈令甥女,再尚有事入京,容許議之。”媼曰:“恩人無事辭費,甥女即歸公郎,荊釵布裙,分所宜爾。若為入京,亦不過為阿堵物耳。不腆妝奩,雖不豐,亦不甚薄,保恩人下半世不複求人。”

翁喜愜過望。是夕,歡飲而散。季伴翁宿於廳西。翁於枕上細詢由來,語刺刺不能休。至雞鳴方寐。

次日,媼令阿雛束裝從翁去。將行之前一日,媼置酒為餞。酒再巡,媼避席謂翁曰:“相處數日,恩人亦知老身為何如人乎?”翁恍然自愧,還自詈曰:“老悖但知舐犢,諸事不顧耶?

敢問邦族?”媼曰:“老身姚氏,本秦人。甥女葛氏,同鄉井。老身孀居有年,又無子,隻此女。行三,名阿稚。曾荷恩人再生恩,旦夕思報未果。今聞家中大郎亦未婚,願以女蘿附托鬆柏,莫見棄否?”翁遜謝曰:“誠援令甥女,已為非分,詎敢複苦令愛!”媼曰:“老身不文,但知言脫於口,不可複收。請先歸。少有嫁資,俟粗備,當親送魚軒到宅,無事親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