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四爺安排我住到延禧宮,不知不覺已經過去近兩個月,眼看著就要到年底了,胤祥回京的消息卻遲遲不肯到來,我的生活就像巡回演出一般,每天重複著前一天所重複著的事兒,而我的心情,更是隨著外麵光禿禿的樹枝愈漸蕭瑟起來,沒有了往日的心氣兒。下巴輕輕抵住微涼的窗柩,一絲冰涼瞬間順著神經通進我的心裏,懶懶地斜臥在床榻邊兒,我望著屋外一地的落葉出神兒。
“小姐,年貴妃的身子骨看著可是一天比一天孱弱,這眼瞅著就要過冬了,一到冬天,這人的身子還不如枯樹,病要是這一冬天好不了怕就玄了……萬歲爺那兒至今也還沒有讓怡親王回來的意思,萬一這要是咱們這位‘主子’有個什麼事兒的,您可就成了眾矢之的了。”身後念晴的聲音伴著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聲兒淡淡地響了起來,我收回視線,卻覺得身下一陣兒暖和,低下頭,一個小巧的暖爐映進我的眼簾。“您說既然是想保護您,萬歲爺為什麼還由著年主子的性子,非把您的身份亮出來?若萬歲爺是想時常見著您,讓咱們在這延禧宮當個無名小卒,不是更妥當更安生麼?”
“皇上自有皇上的打算,年貴妃的意圖皇上怕是比誰都清楚。”我笑著看了念晴一眼,伸手將暖爐往懷裏攬了攬。“這幾日就別讓薔兒和暾兒過來了,年妃現在染了恙,心情指不定怎麼個差法兒呢,要是幾個孩子在院子裏嘻嘻哈哈地一鬧騰,她心裏準是更躁的慌,我可不想再讓怡親王府上的格格和阿哥平白無故地被她埋汰了去。”念晴聽了我的話,撲哧一聲兒笑了出來,“小姐,你這嘴巴可是厲害,別回頭被年主子聽了去,少不了我的罪過。”說完便轉身兒拿起了桌上的茶壺出了屋子。
我看著念晴的背影漸漸被棉門簾遮住,心裏不由得升起一股失落,胤祥對自己素來大大咧咧,南方的氣候和水土他這個地地道道的北方漢子不一定能一下子適應,真不知道這兩個月來他到底能不能照顧好自己,我甚至都能想象他站在壩上,廢寢忘食的模樣兒。想到這裏,一絲笑意不禁爬上了我的嘴角,“他的這股子倔勁兒,真讓人拿他沒辦法。”可誰知笑意未退,一股酸澀卻又迎了上來,今天依舊是沒有消息,已經這麼久了,胤祥連封信都沒給過我,南方的水患雖比較棘手,但寫個信的功夫總該還是有的……還是說他寫過,卻沒有傳到我的手裏……甩了甩頭,我再次強迫自己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在延禧宮的這近兩個月的時間,我就像一隻被關在華麗的金絲籠裏的雀兒,除了時不常的能看到四爺以外,就是整天麵對著年氏那副冰冷的模樣,我在這宮裏頭就隻能跟看不到頭似的熬日子。雖然四爺經常帶著薔兒和碾兒過來陪我,但兩個孩子在年氏的宮裏玩也玩不了多痛快不說,還得時常注意著別讓她碰著,真是說不出的難受。而且薔兒對我也總有著一種說不出的距離感,可能是一時無法接受我吧,看著自己的閨女整天叫著別的女人姨娘,卻對我這個親生母親保持著應有的客氣,雖然她很喜歡和我在一起,可我的心裏也是說不出的別扭。
而我和年氏之間,卻有著更微妙的關係。我承認我和她互相之間都對對方看不順眼,甚至都對彼此有些不屑,但也正是因為如此,我的肩上反而少了一些包袱,鈕鈷祿氏在我的心裏已經成了一道揮之不去的傷痕,讓我對這紅牆之內的所謂的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再也沒法相信,也正因為有了一層這樣的關係,我才能放心地和年氏互相鬥來鬥去著過日子,雖然單調,卻也不平靜。也許是女人和女人之間一種與生俱來的無法言喻的默契,自她生病之後,我雖然仍然不喜歡她為人處事的方法和張揚跋扈的脾氣,但卻對她多了一些同情和憐憫。
畢竟,我們都隻是這九重宮闈當中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女子,都是這華麗宮牆裏被束縛著的金絲雀。她想得到的隻是一個男人的愛和關注,與他人無關,卻必須對他人戒備。這種悲哀,是自她入宮之後便要糾纏她一輩子的。何況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因寂寞和失望而讓自己變得鋒利無比的女人,支撐不了多久了……
懷裏的暖爐漸漸有些發涼了,我將思緒拉了回來,起身兒出了房間。外麵的空氣雖然有些幹燥,但卻讓我精神了不少,仰起頭,我衝著天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可能是聽到了動靜兒,念晴忙從旁邊兒的廂房裏走了出來,見她過來,我笑著說道:“正好你出來了,走,咱給年貴妃請個安去。”
“小姐,你這是要幹什麼?已經是午後了,請的這是哪門子安?”
“我隻是想去看看,她這一病,就是小半個月,我又不是鐵石心腸,大不了不去說那些個讓她生氣的話還不成?”說完,我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菊花兒香,“這天兒是越來越涼了。延禧宮前陣子的‘熱鬧’不過是曇花一現,終歸是要有個了結的……趁著這幾天清淨,趕緊的,我可好有好些日子沒和她鬥嘴了……”
來到了年氏的殿前,我叫住了正要通報的小太監,示意他不要驚動他們的年貴妃,念晴在我身後拉了拉我的袖子,“噓,”我做了個噤聲兒的動作,“咱們等會兒再進去。”果然,我的話音兒還沒落,就聽見屋裏打翻了什麼東西,隨後年氏虛弱卻尖細的嗬斥聲傳進了我的耳朵,屋裏的宮女們全都被她罵了出來,一個個魚貫而出,臉上驚恐的表情好像見著了鬼一般。輕歎了一口氣,我扭過頭苦笑著瞧了念晴一眼,“現在才是咱們進去的時候。”
說著我走上前輕輕地推開了門,撲麵而來的是一股濃重的藥石味兒,我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小步,念晴見狀忙在身後扶了我一下兒,我轉過頭朝她做了個鬼臉,隨後揚起了一臉的笑容走了進去。